第七十四章 过去 1和2(第1 / 1页)
夜色如水。
窗外满天星斗,难得这样晴朗的夜空。室内的地暖效果非常好,因为好几个抽烟的,所以夜子把客厅的窗口半开,我注目向外,对面楼上还有几家闪着昏黄的灯光,看来不止我们彻夜不眠。我环顾了一圈屋内的众人,突然感觉到自己仿佛在很久之前就梦到过这个场景。
胡杏川背对落地窗坐在长沙发上,宋伊凡在她身侧,她们右后方向,贴着窗子的逍遥椅上,夜子穿着厚厚的睡衣,双腿弯曲,笔记本放在大腿上,时而记录点什么。我正对着胡杏川坐着,李斯在我身侧的沙发上半睡半醒——这家伙随时都能进入睡眠状态。在他的身边是已经睡着了的蓝魏志,再向远处一点的黑暗中,可以看到韩素香闪烁着的眸子。我的左侧书架旁靠着吕萧山,这家伙正握着一把海泡石烟斗吞云吐雾。这个场景,如此新鲜又令我感觉到熟悉……
胡杏川讲述了许多关于两界人的事情。我们都是第一次接触两界人这个概念,听上去既合理又令人惊诧。从她的诉说中,我感觉到她对那个“项”似乎有很深的感情——也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父母双亡,而一个成年男子作为依靠的对象,难免产生依赖,更何况那个年纪正是女孩情窦初开的时候。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项”的琐事,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的情感流露吧。
再就是她说了很多和阴间的恶鬼战斗的事情,我听上去并不是很惊心动魄。往往只是在某处画个符咒,在恰当的时候启动咒语,或者是哪一类的恶鬼对应哪一类的武器才有效——这些往往和韩琦笔记中的知识相吻合。只是韩琦的笔记里记载更全面,对于各类宗教中的方法都有记录。
据胡杏川说,那个“项”在去年年底,确切的说是2011年12月29号晚上进入了阴间,之后再没有出来过。之后不久,她的新搭档就出现了。按照两界人的传统,只有前一个死去才会有新的两界人补上来。之后的这段时间,胡杏川开始调查项失踪那晚到底是去阴间做什么了,随着她的调查,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两界人如果死去,灵魂是绝对不能进入阴间的——那就如同一个成绩斐然的警察,犯了罪也绝对不能进监狱,因为监狱里都是自己抓紧去的罪犯一样。胡杏川没有说为什么,只是告诉我们她的生命只有几个小时了,而在这几小时里,她希望让我尽可能多知道一些两界人的事情。
我就耐心地听她讲述,一直到东方发白。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加糖的咖啡,不过依然感觉到头重脚轻了。突然,胡杏川的话戛然而止,轻轻扬了一下头,仿佛在倾听什么声音,随后把脸转向了远处的韩素香:“时间到了。”
韩素香站了起来,对我们说:“好了,都去休息吧,小川姑娘要走了。”
“我把我的那些画都带来了,就全部送给你好了。”胡杏川对我说:“希望能够帮得上你。再见了。”
她把脸朝着屋里的每个人转了一下,然后就站起来,跟着韩素香走了出去。
我有点愕然,问宋伊凡:“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伊凡倒是很淡定,打了个哈欠说:“休息吧,下午起来再想这些。而且,那时候估计夜子找人调查的事情也就有结果了。”
“什么事情?”我问夜子。
“睡觉去!醒了再说!”夜子不知道是回答我还是自言自语,揉着自己的右侧肩膀就走了出去。
看着沙发上睡得正酣的李斯和蓝魏志,我也没叫他俩,招呼宋伊凡去卧室,她却说她想自己睡:
“你晚上睡觉不老实,老跟我抢被子。”她说。之后她就走进了浴室。
我昏昏沉沉地进了卧室,一头栽倒,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我梦到了阴间。那里跟我们的世界一模一样,只是似乎大雾弥漫,而且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我孤独地走在路上,路两旁时而会有旧报纸之类的垃圾随风吹过。既然这个世界没有人,那么哪里来的生活垃圾呢?我想。
我环顾四周,这场景既熟悉又陌生。我好像在一个胡同中,仔细辨认,这不是我小时候的鬼仙胡同吗?那个世界里,这条胡同已经被拆掉了,连同附近的四棵槐,撒珠胡同,幸福里,福兴里,东大街……几十条胡同一起拆掉了,变成了丑陋的大慈阁小区,可是,为什么在这边还存在呢?
我走了几步,看着身边一个门洞,门洞上有一个蓝色的小铁牌,铁牌上印着“鬼仙胡同22号”。这是我小时候的家,我向里走了两步,下意识地伸手从门洞后的一个后窗的窗台上去摸有没有信来——
这时候,一个磁性的,略带沙哑地,有点金属颤音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你总算来了。”
我急忙转回身去,看到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他脸色黝黑,眉宇间带着一种有点忧郁地刚毅。脸上的胡茬很重,斜倚在院子的大门上,双手插在兜里看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能断定,此人就是项果明。
“对,我就是项。”他仿佛可以看清我的心思一般回答我。
我有点迷惑,心里却非常镇静。看着他站在门口,头几乎顶到了门洞上,我才感觉到这门洞怎么这么矮小?记忆中22号的门洞很高大啊?难道只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小?我想仔细看清他,却发觉越看他,他的特征就越不明显。随即我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这是在哪儿?
“我是在阴间还是在梦里?”我问。
“你在梦里的阴间。”项果明回答我:“所以才会有这种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地方。”
我看着这门洞,记得当初这院子的门口重建过,所以青砖和红砖交杂,砖缝中用来勾缝的水泥很多地方被岁月腐蚀掉了,露出来里面掺了麻刀的黄泥。这个季节,靠近地面上的青砖原本的苔藓已经干枯掉了,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色彩。我提了提鼻子,那种带有老房子的特有的熟悉气息一下就被我辨识出来——这就是小时候的院子。
那时候,奶奶还在。
我急忙转身往里面走,这段进院的胡同只有十米左右,然后院子稍显宽阔,北侧的四间瓦房就是我和奶奶居住的地方。四间房有两个门,两个门之间是一个煤池,煤池前是一棵石榴树,石榴树在冬天应该用麻绳绑上树干,以保证它能顺利渡过寒冬……嗯?院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荒草?
我看到满院枯黄的荒草从红砖墁地的缝隙中生长出来,并且继续在长高,先是没过了我的脚面,而后没过了我的膝盖。身后项的声音传来:
“其实我只是给你带个话,有人让我提醒你,你可以和身边任何一个人合作,但是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我回头,这时候我只在荒草中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我急急地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我只看到项的影子在继续变淡。我有点着急:“你是怎么了?你死了吗?还是出什么事了?你知道胡杏川在找你吗?”
“我没死,我只是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而已。”项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带着一种奇怪的悲哀——不对!这不是项的声音!这是胡杏川的声音!
我急忙跑向院门口,却只看到一个刚刚闪过的背影,于是我追到了胡同里,朝着北边看去,一眼就看到宋伊凡的身影,而南边又响起了脚步声。我扭头一看,一个触目惊心的身影——胡妍素!
我迈步就要去追胡妍素,却听到宋伊凡的声音大喊:“龚玮!千万别追!她不是素素!”
可是已经晚了,我感觉自己一步踏空,直接掉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
那踏空的一脚,我明显踹到了什么上面,于是一下就醒了。
“我靠!你丫儿睡觉还暗算我?”李斯揉着自己的胯骨对我说:“梦见什么好事儿了?睡得鼻涕泡都快吹起来了!”
我艰难地歪了外脖子,感觉鼻子有些不透气,像是有点感冒了的样子。爬了起来才发现,昨晚我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而且在腰下边还压着一个靠枕,难怪睡得这么不舒服。我一边坐起来一边问李斯:“你来我卧室干嘛?又来偷窥我睡觉的美姿了?”
“嗯,你美!嘴歪眼斜地真好看!”李斯说着弯腰从地上拿起电话:“我电话放这屋充电,刚进来要拿电话你就踹了我一脚。赶紧起来吧,我们都吃了两顿饭了!”
我这才感觉到肚子里挺饿的,下了地,直接进了浴室,把水温调高,站在淋浴里回忆刚才那个梦。每一个细节我都能记得。可是以往我的梦都是睡醒就忘掉大部分,而且越回忆就忘得越多。这个梦则不然,每一个细节我都能回忆起来,同时,看到的一切都真实地过份。
我站在热水的水柱里,让热水不停从头顶流过自己的身体。这是我治疗感冒的一种有效方法。一直到自己感觉鼻子完全通气为止,我在水柱下刷了牙,刮了刮胡子,然后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当我最后套牛仔裤的时候,发现牛仔裤的裤口卷起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拿近一看,是一根枯草,和梦里我少年时的院子里长得那些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