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多年前的彻骨寒(二)(第1 / 1页)
“错在哪里?”女子冰冷的声音更胜过漫天的飞雪,男孩苦笑,错在生在了这里,可是他没有说,他不能以小宫女的命来当做他任性的筹码,可是不说也是错,那天的墨灵玉格外的奇怪,即使那样都没有放过他,冷冷的吩咐一声,身边的太监立刻强行拉走小宫女,拿起一个两寸宽的木板向他的背上打去,他刚受伤没多久,那小木板直直落在他的伤口上,顿时旧伤又添新伤,背上火辣辣的疼,都抵不过那一刻他心寒的冰冷,那一天,他五岁零三个月,看着那样的母妃,他的心彻彻底底的冰封起来,一丝不露。
小木板在雪地里舞的嚯嚯作响,他的背上血肉模糊,甚至都忘了身处在雪地,小宫女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玉妃会那样对他,天真的少女多次乞求未果,竟是不管不顾扑到了他身上,任由木板落在自己的背上,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他的背上,灼的他生疼,墨灵玉冷冷看着这一切,男孩没有力气说话,却还是对着他的母妃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可怜的乞求:“母妃,儿子错了,求母妃饶了儿子。”
墨灵玉转身回去,淡淡的留下一句继续打,太监对小宫女更是没有一丝顾忌,更没有手下留情,小宫女趴在他背上已经气息奄奄,他还是忍不住落下泪,可是没有任何作用,他连抬手给小宫女擦泪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深深的看了行刑的太监,看了四周无动于衷的宫女,看了他自己的母妃,他的母妃,是意图置他于死地吗?
甚至,他没有勇气说给她报仇,小宫女虚弱的抬手给他擦泪,那粗糙的手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像是每个午夜梦回那种不属于少女的粗糙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细弱蚊蝇的声音一遍一遍告诉他:“没关系,以后会好的,奴婢不疼。”
他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昏倒,醒来时已经在自己偏僻的小房间,桂嬷嬷担忧的看着他,将所有的被子裹着他,屋子里烧着他们一年仅有的一点煤炭,他轻轻咳嗽,咳嗽都是那么的没有力气,只是牵动着伤口生疼,每次被鞭打完,年轻的帝王都会命人送来伤药,这次还剩下一些,桂嬷嬷给他包扎,将伤药洒在他身上,他一声没吭,冰冷的眼神亦如小宫女死前冰冷的体温,将老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连被子抱着他,小心的安慰他,直到看着他合上眼睛,静静的睡着,中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无权无势,他依旧以五岁的稚龄和遍体鳞伤的身体设计杀了那天动手打他和打死小宫女的太监,虽然他知道真正该为此付出代价的是谁,可他可能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杀了她,可也正是那之后,他的噩梦才真的开始,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年轻的帝王带着一碗汤药过来,一个不怀好意的老太监端着那碗药逼近他,他本能的后退,却是被那老太监按着强灌了下去,老太监似乎有些担心的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冷冰冰的说:“若是他死了你知道后果!”
“是!”老太监眼里竟然泛着奇异的光芒,那时的他怎么可能有力气和老太监抗衡,老太监看着他退无可退,笑的很诡异,一把抱过他说道:“乖孩子,你是公公最尊贵的试验品,公公不会让你死的。”
桂嬷嬷被人死死按住,雪儿已经被皇帝抱走,他忽然生出一种害怕,那种深入骨髓的害怕,不管不顾的拼命捶打这那个太监,那个人却是更高兴了,笑着抱他离开,他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一天,冰冷的地牢似乎是专门为他建立的,中间的十字架尤为醒目,火盆里的碳火比他房间里的烧的旺,里边有红的吓人的烙铁,他本能的想逃跑,却被老太监亲自绑在了十字架上,和老太监平视,他眼里再深的冰寒都藏着莫大的恐惧,老太监轻笑,他最忘不了的就是那天,不是说那天是最痛苦的,只是那天是第一次那般折磨他,尽管他拼命反抗,老太监还是轻而易举脱下他的外袍,里边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好,他的皮肤直接贴上冰冷的柱子,木刺扎上他的背上他都浑然不觉,老太监伸出他那长的令人恶心的指甲,一点一点的扣掉他身上刚刚解了的痂,鲜血顿时流出,老太监似乎很激动,那恶心的长指甲刺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用软布擦掉那些血,怪异的看着他笑,伸手去拿旁边的鲜红的水,辛辣的气味任谁都可以闻出是什么,他忍不住喊了一声:“不要!”
眼神还是最终破碎不堪,不过是一个孩子,面对这些还是坚强不起来,不住的摇头,声音都是破碎,看着老太监的眼里跳跃着的兴奋,只能那样一再的说着不要,放了我,求你,不要。那天,他用尽了一生中所有求人的字眼,不停的乞求,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卑微的祈求着生存的权利,可是没有什么效果,无法想象到那鲜红的辣椒水倒在身上的疼痛,只是那一瞬间,身上的伤都开始红肿,那灼热的痛苦,比他被鞭刑的时候痛苦百倍,可是他却莫名其妙的保持清醒,生生承受着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越痛苦越沉默,他一直都是那样,他死死咬牙没敢发出一个音节,即使被绑着都忍不住颤抖,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咬碎了牙根,唇边溢出鲜血,老太监似乎对他极为不满,手边的鞭子随意的打在他赤裸的上身上,眼神变得阴冷:“你为什么不叫?为什么不惨叫!”
他死死咬牙不说话,老太监怒极,鞭子上沾着辣椒水,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疼的窒息,他不是不想惨叫,只是天生就是越痛的时候越不会发出声音,就那般死死撑着,没有瞪老太监的力气,白皙的肌肤被毁的一塌糊涂,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手上,脸上会露出来的部分反而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的,醒来的时候是半夜,身上的疼痛没有消退一点,桂嬷嬷怕他挨着床都是疼,小心的抱着他休息,看着他心疼的眼泪打转,却没有办法帮他,碰都不敢多碰他一下,看着那个孩子在清冷的月光下那样死寂的看着墙面,他再也不会求人,再也不会哭泣,因为那些都没有用,那个清冷的月光下他暗暗发誓,若他能活着离开这座皇宫,必让这宫里伤他的人生不如死,他受得刑都会好好记得,他日,必还给这些人!
六岁那年他已经拜师,虽说身体虚弱,但学起武来有模有样,师父也曾说他天生的奇才,那年有个宫宴,他因为宫宴必须出席,有一段时间没有对他动过刑,不过他身体的虚弱已经是无法弥补,伤也很难好了,被迫参加的宫宴发生了很多不大不小的事,那天,因为大皇子带人找他麻烦,他保护雪儿受了鞭伤,伤在胳膊,遇见了紫慕岚,告诉他好好活着,后来他救了门口的丞相府四小姐后晕倒,他因为身体极弱其实这样莫名其妙的昏迷还是常有的,所以桂嬷嬷一般不会让他一个人出去,但这一幕被藏在一边的南楚小公主楚汐云看到,并成为她半生的魔障,再后来,大半夜的时候大皇子来寻仇,那时六岁的孩子长相极为精致,比女子美了不知多少,但却看不出丝毫女子气息,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大皇子已经十三岁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清凉的月色下他竟是让人绑了他带回他的宫殿,那时他不是没有能力反抗,只是不想暴露武功,反正多少酷刑都受了还怕大皇子的一点手段吗,他自问不怕,可是大皇子看着寝殿里精致的小孩竟不知何时起了亵玩的心思,他看见大皇子眼里毫不掩饰的让人作呕的欲望,眼也危险的微眯,大皇子伸手摸他的脸颊,满嘴的污言秽语让他恶心至极,恨不得剁了大皇子的手,那时是他第一次那样情绪露在脸上的愤怒,大皇子却不以为意,手还甚至想伸进他的衣服,那时他的温度也渐渐升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竟是中了那般恶心的药,他脑子飞快的转着,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想再隐藏什么,大皇子必须死,他正欲挣开绳索,大皇子却昏昏沉沉的倒了下去,他一愣,看见眼前的男子担忧的叫他:“小五,你怎么了?”
他中的药让他昏昏沉沉,本来他的身体就不好,此时更是难受至极,浑身燥热,没有功夫理他,冷冷的说道:“你让开!”
但这个一直护着他的二皇子非但不让还伸手抱起了没法反抗的他,二皇子因为难得抱着自己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弟弟似乎是非常得意,小孩瞬间黑了脸,不过在他们挣扎的过程中大皇子竟然是慢慢醒来,抓着二皇子的衣角站了起来,眼神阴狠,樱辰安没有办法,拿出匕首想吓唬他,可大皇子不依不饶,一把抢过樱辰安怀里的小孩,樱辰羽已经昏昏沉沉,没有力气再动武,樱辰安着急不已,伸手抢夺的过程中竟不小心将匕首扎进了大皇子的胸口,樱辰安当场就愣了,看着血流如注傻傻的站着,而小孩年纪虽小却早已见惯,强撑着昏迷冷冷的看着樱辰安怒道:“快走!”
樱辰安会意,抱着小孩离开,小孩已经烧的厉害,费尽力气说道:“送我去御花园的莲池!”
“啊?”樱辰安有些吃惊。
“快!”小孩懒得解释,眼里似碎了冰,大皇子,死的太轻松了。
樱辰安也不再犹豫,抱着孩子向莲池冲去,幸而莲池离大皇子寝宫不远,孩子从樱辰安身上下来,毫不犹豫的跳下莲池,樱辰安大惊,然而还没等他喊出声小孩已经被人捞走,那声音愤怒:“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小孩被烧的迷迷糊糊,自然没办法回答老头子的话,那人只是转瞬就看出他的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然后迅速传内力给他逼退药性,樱辰安不知道这人是谁,一直呆呆站在一旁看着,等小孩的体温退了,老头看着樱辰安怒道:“谁干的?”
樱辰安当时虽有十二,却从未见过那样的杀气,不禁慢慢后退,小孩醒过来扯着老头的衣服,低声虚弱的说道:“他救了我。”
老头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小孩很虚弱,还是低声说道:“他杀了大皇子,贤妃必不会善罢甘休,你……救他们一命可以吗?”
老头忽然心情好转,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孩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他怀里虚弱的又别扭的让他帮他,他心里忽然一软,伸手将披风搭在他身上裹着他,笑道:“好,你放心。”
孩子安心的睡下,樱辰安一直呆呆的站在旁边,等孩子睡下才呆呆问道:“你是谁?”
“我是他师父。”因为樱辰安救了他,老头对樱辰安已经是格外的客气,随后对他说道:“你回去吧,大皇子这件事不要说出去,我会替你解决。”
樱辰安转身离开,老头看着怀里沉睡的孩子,他才那么一点点长,又瘦又小,站起来没有他的腿高,平日里像个小大人一样,此时睡在他怀里竟然还一直踢他,老头失笑,伸手把他踢开的披风重新给他裹上,片刻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的手随意的把披风扔在他身上,随即抱着他消失在原地,没有人看到这一幕,除了樱辰安,没有人知道五皇子还有一个师傅,只知道五皇子不受宠,没有上过学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
然而老头答应他的事没有做到,不是老头没有能力,而是樱辰安的母妃德妃宅心仁厚,见到樱辰安回去的晚一再追问,追问之下樱辰安竟说出了事情,德妃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加上她极度善良的性格,竟然连夜向老皇帝请罪,甚至老头的人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德妃就一头撞死在大殿,那是深夜,悲痛的二皇子痛失慈母,无论皇帝怎么挽留,他都立誓出家,加上贤妃加油添醋,他最终还是出家,那几天樱辰羽一直昏迷,身体经不起折腾,那一夜还染了风寒,后来醒来知道这件事后一言不发,老头担忧又委屈的说道:“你别这样,大不了我去带他走好了!”
“不用,他才不会跟你走!”樱辰羽淡淡,不愿意理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对这个莫名其妙忽然出现的师父有一种依赖感,似乎他解决不了的事情都想他帮他解决,而且别人都可以做不好,他就必须要能做到,还要做好,不然他就会觉得不对劲,甚至傲娇的不愿意搭理他,就像现在一样,裹着个破被子卷在床榻最里面,老头无奈,谁知道天下竟然还有德妃这种大公无私的人,但他也还是忍不住把小孩从墙角连人带被子捞了出来,无奈的道歉:“对不起,你别气了,我保证保护好樱辰安,不会让他在路上被人害可以吗?”
门外保护老头的隐卫都瞠目结舌,他们的主人什么时候道过歉,此时竟然这样忍气吞声还是心甘情愿的道歉,并且没有一丝怨言,而且似乎还很委屈,惊掉了手下一地的下巴,但小孩并不领情:“用你保护吗?我父皇自然会保护!”小孩轻哼,闭上眼睛不理他。
听到他说他的父皇那么自然,老头忽然手一僵,小孩没防备又一次连人带被子滚了下去,直直滚到墙角的位置,小孩当时脸就黑了,老头一愣,赶紧捞回了他,赔笑道:“你父皇的人难免被贤妃收买,还是你师父的人可靠!”
小孩黑着脸扯着被子发现扯不开便也作罢,冷冷哼了一声,显然一脸的不信,老头当时那个就差指天发誓的表情他记得清楚,但后来想到这件事,想起来他被关在水牢里的事,就觉得果然不应该相信这个臭老头的人。
老头笑嘻嘻的单手拎着他,总是将他放在他的脚边和他比高,或者伸手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动都不能动一下,而且打不到也踢不到他,借此来显示他是个小个子,小短腿的事实,对了,还有短胳膊,樱辰羽那时候总是看见老头就黑着一张小脸,发誓有一天一定要长得比他高,然后……然后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后来想起这件事他总是失笑,原来,他也有过那么天真的时候,也有那种平常孩子的很搞笑的愿望,但即使实现了,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毕竟只在他小短腿那几年,他才有那样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