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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阳光普照（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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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源穿着三品官服，站在运河边的一众官员之中。

对于前面一大溜的二品、一品乃至超品的官员来说，杜源这个三品官并不显眼，虽然他也算是执掌实权，但是那么多人，任谁看了都脸盲，皇上看了也头晕——反正都是色块，谁又认得谁呢。

所以，没有人发现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杜源悄无声息的注视着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慕广陵虽然才能平庸，但样貌生的却是一等一的好，和那个穿着大红绣凤长裙的娄皇后站在一起，活像两块招牌，不过倒也十分的鲜亮养眼。

杜源看着那张风流名士似的脸，有些恶毒的想着，慕广陵那个出身教坊司的生母可真是个美人，怪不得先帝一见到她就不搭理后宫三千佳丽，甚至连温成太后这样一个奇女子都被扔到了坤宁宫守活寡。

娄珺菟丝子一样，柔顺的跟在丈夫身后，精致的妆容让她本就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无懈可击，整个人仿佛一块行走的牌坊——端庄，高贵，又圣洁。

大红的裙摆上，是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雍容华贵的跟随着主人的步伐。

慕广陵是十分高兴的，虽然他有不少女人，但总归没有一个能好好长大的孩子，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宫中妃嫔的肚子都没了消息，他也十分心急，如今正好，娄皇后生日的前一天，安贵嫔诊断出了身孕，太医说很可能一举得男，这让他十分的激动。

反正是千秋节，后宫都要封赏，安贵嫔的位份自然要提升。

昨儿他和阿珺讨论了一晚上，终于给安贵嫔拟好了封号——“福”，过几日，她就会被称呼为福婕妤了。

本来么，安贵嫔就是个挺有福气的女子。

娄珺微微垂眸，看见了位于下首的贵妃池庭芳，即便是千秋节，池庭芳依旧是最明艳夺目的那个，贵妃娘娘尖尖的下颌略略抬起，和平日一样，骄傲又美丽。

你在想什么呢，贵妃妹妹？娄珺冷冷的想，昔日安贵嫔不过是你眼前的一位宫女，因为一次小小的错误要被你打发去辛者库，没想到那个跪在你宫门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会被临时过来的皇上看重吧？

如今这个小姑娘，已经怀上了龙嗣。

当然，福婕妤也不会一直有福气的，要是个公主，或许还有将孩子养在身边的机会，若是个皇子，本宫膝下空虚，自然要领过去教养的。

你池庭芳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个没有孩子的贵妃，如何同我争？

压下眸中的得意和不屑，娄珺柔顺的跟上慕广陵的脚步。

龙颜大悦，自然没有人敢去触霉头，很快，一袋又一袋粮食被送上来，白花花的大米像是水流，随着内侍们的动作被倾泻如大运河中。

阳光普照，每个人都在微笑，歌颂这太平盛世，歌颂这圣明君王。

只是暗流依旧汹涌。

远远观望着的杜源沉默不语，思绪早已漂浮到了儿时，那年饥荒，什么也没得吃，母亲将树皮捣烂，放进锅中，熬成一点都不好吃甚至不能吃饱的糊糊。

那年他十岁，刚刚在私塾中被先生夸的年纪，上头有大哥和姐姐，底下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如果不是饥荒，他们本该是平淡又温馨的一家人。

可是饥荒一来，什么都变了。

虽然听说官府开仓放粮，可是那些白花花的粮食没有一袋，哪怕是半袋，甚至是一捧，到他们一家人手里。

甚至，由于官府的禁令，他们连逃荒都不可以，只能待在家里等死。

家里的存粮早已吃完，面对着六个孩子嗷嗷待哺的眼神，杜源看到母亲眼角落下一滴泪。

那个夜晚，杜源没有睡着，他侧耳，听见了母亲和父亲轻轻的谈话声。

“三子是要读书的，”父亲说，“老大还可以帮咱们干活，哎，你若是舍不得小四，就不必跟过去了······”

母亲抽泣着，声音却很冷静：“二丫呢？反正咱们这个光景，也说不上婆家，不如让她‘享福去’，委屈点就罢了，关键是三子的学业不能落下。”

杜源不寒而栗，“享福去”在他的家乡，是将女儿卖给青楼的意思，比起卖给牙行去大户人家当丫鬟，青楼给的钱更多一点。

父母大概真的被逼到没办法了。

很快，除了他和大哥，家里所有的弟妹都消失了，但是家里有粮了，他的读书也有钱了。

杜源此后常常想，如果那时官府赈灾稍微用点心，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结局。

然而时间是无法回溯的。

杜源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那些兄弟姐妹，啊，有一次，那年他带着结发妻子赴任杭州，一次陪妻子出门游玩，碰见一个当地大户，身边莺莺燕燕怀绕，有个穿粉色褙子的正是他的小妹妹。

尽管时隔多年，杜源还是凭借妹妹眼角的一颗泪痣，认出了她来。

那个曾经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如今脸庞上全是假笑和媚态，明明算得上年轻，偏偏看着就死气沉沉。

杜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妹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认出哥哥的年轻姨娘只是可怜又妖媚的微微一笑，随后扭过头去。

现在······

杜源看着那一袋一袋被倒入河中的粮食，心口因为疼痛而发麻。

的确，前几天臣子上书抗议，他也参加了，可是被驳了回来，那个天真的小皇帝傻乎乎的说：“正逢皇后生辰，朕又添了皇子，不过是朕祭田中的富余罢了，诸位爱卿想来是不会为这点小事惹朕不高兴的吧？”

杜源默然，杜源无奈。

是啊，现在是太平盛世，没有卖儿鬻女，没有饿殍遍野，可是将来呢，将来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绝对不是诗人笔下的戏言，可是你们看不见。

杜源想想就悲从中来。

太祖在位是也是这样吗？昭宣女帝在位时也是这样吗？

他看着那个除了脸之外一无所长的皇帝，突然想：这样的一个人，干脆杀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