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妮塔（第1 / 1页）
妮塔选择了爱上一个错误，也选择了接受这个错误的后果。</p>
安格尼丝是一个温和的导师，与妮塔完全不同。妮塔有一张天生妩媚勾人的面容，上挑的眼眸无端的勾魂摄魄。</p>
弗林慢慢移开遮在眼睛上的手臂，眼睛一时被阳光刺痛，他又眯了眯眼。回过神来之后他坐了起来，穿上安格尼丝准备的学徒长袍，弗林收拾好自己的房间，走了出去。安格尼丝给他准备的房间在阁楼，和仪器室相邻，不大，但是非常整洁。他走下阁楼，安格尼丝已经起来了，正在草药园照看着她精心培育的草药。弗林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饭。</p>
他把面包切片，裹上蛋液，放进油锅里炸至金黄，用铲子盛到盘子里。弗林翻出培根，煎酥脆后快速打上鸡蛋，鸡蛋被面包和培根的热气煨得半熟。他又准备了另一个锅，开始蒸土豆。把一切都料理妥当之后，他将早餐端上餐桌，去草药园喊安格尼丝吃饭。</p>
他一闭眼，眼前就是妮塔明媚的笑脸。那时候的妮塔还不像现在这样，她刚刚来到帝都，凭着过人的药剂天分跻身药剂师学会。学会负责人带着她去学徒班挑选学徒。他当时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擦拭着学徒班的试剂瓶，只想着快点干完活去拿工钱。妮塔拍了拍他的肩，他被吓到了，差点儿拿不稳烧瓶。</p>
妮塔笑容耀眼得像阳光，她笑着对他说：“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学徒？”他紧紧地攥着烧瓶，不敢应声。负责人过来解围，告诉妮塔：“你弄错了，这个不是学徒班的学生，使我们雇过来清洁实验仪器的。”妮塔不理会，只是问他：“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学徒？”他点点头，他不知道什么是学徒，只知道当学徒有饭吃。负责人无奈，只好对妮塔说：“算了算了，只是这个学徒年龄有点偏大了，要是学东西不灵敏，你可别后悔。”妮塔没理会，拉着他就走了。</p>
当时弗林紧张得不知打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妮塔后面，到了妮塔住的地方。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楼顶还有一个小阁楼。弗林的房间就是这个小阁楼了，妮塔抱歉地看着他，笑嘻嘻地说着：“真是对不起啊，其他房间都是实验仪器了，你只能住这儿了。”他说没关系，他在帝都租的房子也不过一间小阁楼。</p>
妮塔每周在学会领到的津贴不少，但是她的研究需要大量草药和器材，所以日子还是过的紧巴巴的，只能天天两个人坐在实验台边上啃面包片，偶尔到了节日，妮塔才会想起来买点好食材。两年后弗林十四岁了，妮塔说他在长身体，需要加营养，每周学会发津贴的时候，她都郑重其事地拿出两枚银币，放到一边，说这是生活费。这可是一笔大钱，之前他们两个人一周啃面包不过花费十几个铜板——他们买那种又大又便宜的黑麦面包，一个够吃几天。</p>
他们就拿着银币，到集市上买东西，买白面面包、买黄油、买培根、买果酱、买干果。他们拎着满满的土豆和肉，有时候还会买上一桶牛奶。妮塔总说他在长个子，总是把好吃的都推给他，总是让他多吃一点。他拗不过，于是就在早上做早饭的时候，偷偷给妮塔多加一片培根。冬天雪降节的时候，他们会准备一堆蔬菜和肉啊鱼啊，煮热乎乎的炖锅。</p>
有一次他过生日，妮塔抱着满满一袋蛋糕和蜜饯回来，她甚至还买了一只喷香的烤鸡。她得意地说着自己的研究有了进展，学会给她发了奖金。后来又过了两年，妮塔十九岁——她不过大他三岁，弗林开始频繁地听到妮塔念叨一个名字——“卓加”，他听见她话中抑制不住的雀跃，听她念叨着卓加的种种事迹。她说起卓加的战无不胜，说起他打败了极地的巨狼，说起他战胜了沙漠的烈焰鸟。</p>
弗林见过卓加几次，相貌英俊，年少成名，早早地跻身于上流社会，他不喜欢他。</p>
妮塔开始频繁地夜不归宿，他说过几次，但是妮塔没有放在心上，她沉溺于甜蜜的爱恋之中，其他的一切都看不到。就这么过了三个月，弗林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每天扔掉过期了的药剂，添上新的，然后擦拭仪器。</p>
半夜的时候有人敲门，他去开门，看见醉醺醺的妮塔，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门口，泪痕满面。弗林扶她进来，沉默着为她烧热洗澡水，什么也没有说。</p>
后来……后来妮塔就成了现在这样。</p>
加诺跟在瑟西后面，瑟西告诉他，他们要抄近路去帝都，只是森林这一段路没办法骑马，只能徒步。</p>
加诺突然停了下来，瑟西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暗影龙一向对环境敏感，这她是知道的。加诺迟疑着说：“我好像闻到了尸体的味道。”瑟西皱了皱眉：“这片森林向来没有什么人过来的，看来是出了什么事，去看看。”</p>
尸体不难找，就在附近。尸身已经腐烂看不出形貌，只是由服饰可以知道是一个女人。加诺还想仔细看看，瑟西却说：“不用看了，是妮塔，帝都的药剂师，卓加曾经的情人。”加诺不解：“你是怎么知道的？”“卓加的每一个情人都会受到他送的一条手链，每一条手链的形状都是一个术式的固定联结的形状。他本人很是引以为豪，常常到处宣扬。这是拜福伦联结，是妮塔，一个被他抛弃了五年了的女子。”瑟西指着尸体左手手腕的手链说道。加诺艰难地开口：“你是说……卓加老师吗？”“帝都上流社会的男性很以情人众多为荣，聚在一起对美貌女子点评滋味一直是他们的乐事。”瑟西对此嗤之以鼻。</p>
加诺只觉得尴尬，觉得愤怒，但是他又无力去说些什么，只好说：“那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在这里呢？”“我收到的情报说她带走了诸神之泪的配方，显然，是谁让她这么做的。这或许是一笔交易，交易的另一方不想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瑟西俯身查看着什么，“她是有名的药剂师，不可能任人宰割的，她应该留下了什么。”</p>
“可是这应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就算有什么线索残留，我们也看不出来了。不如先去帝都，看看她的实验室有没有什么线索。”加诺提议道。瑟西没发现什么，她叹了一口气，说：“只怕是都被学会搜空了，先去她的实验室，然后去找一下她的学徒吧。”</p>
穿过森林就是直达帝都的大道了，瑟西用手指在马身上画上晦涩的古文字，让马能够跑得更快。加诺不由得问道：“符文魔法不是自从阿奎恩大魔术师提出魔法的结点理论之后就失传了吗？怎么……”“结点理论是教给笨蛋的，正是因为每个人都能学会才会推广开来。艾茵雯留下的魔法要是都被这套死记硬背的结点理论取代，那才是末日。”瑟西嘲讽道。</p>
结点理论是阿奎恩大魔术师在四百年前提出的，他的理论是：让魔力以线状输出，线与线之间能够以不同的联结方式相互影响，不同的结点会产生不同的魔法效果。比如刚刚瑟西说到的拜福伦联结，那是加热的效果。那些大型的魔法都有几百个联结上千个结点，不仅需要庞大的魔力，也需要强大的记忆力。然而这套理论能让每个人学会魔法，只要背上那些联结的顺序就可以了。</p>
瑟西嘲弄地说：“施展一个魔法，还要先想一下它能分成那些效果，再根据这些效果来排出联结。这套结点理论不过是摘取了元素魔法和符文魔法的皮毛，供人入门的。艾茵雯教导的魔法，是由魔力直接达成魔法效果，哪是这样分步一条条达成效果，一个魔法能耗费几倍十几倍的魔力。一个个想着速成想着成为魔法师，倒把这舍本逐末的东西学到了。”“那，那你懂艾茵雯的十大魔法了？”加诺带着期许问道。“索恩修斯的藏书中，有魔法女神艾茵雯亲自撰写的魔法书，你会见到的。”瑟西回答道。</p>
他们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帝都，加诺想问瑟西为什么去海边的时候不用这个魔法，瑟西却仿佛知道了他心里所想，她说：“我的魔力不足以支撑到海边，何况，我要保存力量对付人鱼。我可没有那么强大。”</p>
帝都晚上是没有人出门的，他们找到了妮塔的住处，在帝都的偏僻角落，一栋小小的两层楼，还有一个小小的草药园。正如瑟西所说，这里早已经被搜寻一空，地板被一块一块地掀了起来，草药园也被仔细地翻了一遍，妮塔种植的草药散在地里面。他们还是找了一下，连墙壁都叮叮咚咚地敲了个遍。瑟西一直找到了厨房，她打开柜子，摸摸有没有夹层，又看了看灶台，终于被她发现了点什么。灶里面的底部有一块砖有些松动她用火钳把灰拨开，然后撬起那块砖，里面果然有一个盒子。瑟西把盒子用火钳夹出来，正准备打开，身后有人冷冷地说道：“安洛卡大人果然没说错，你果然会回来的，可让我逮到你了。”瑟西不知道他是谁，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急速思考着到底要不要攻击他，以及如果出手了会不会有什么事。</p>
身后人慢慢走上前准备控制住瑟西，突然头被人砸了一下，一声闷哼倒在地上。瑟西回过头，加诺正从背景中显现出来。瑟西问道：“有没有其他人？”加诺点点头，说：“还有一个，在外面。”瑟西吩咐道：“把他们都拖到外面，我会告诉你让他们遗忘的术的。”加诺迟疑地问道：“我能学会吗？”“肯定能。”瑟西笃定地说。</p>
处理好那两个人，瑟西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放着满满的银币和一封信。瑟西匆匆扫了几眼信，对加诺说道：“把灯灭了，我们马上离开，明天去找她的那位学徒。”“那我们今晚住在哪里？”加诺问她。瑟西看着他，突然笑了：“裁缝铺。”</p>
弗林待在房间，按照安格尼丝的吩咐把药材分类。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以为是安格尼丝，于是他一边说着“还有一半了”一边转过身，却发现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少年看上去很是局促不安，他说：“有人想见见你。”少年见他一脸狐疑，又补充道：“是关于妮塔的事。”弗林的脸沉了下来，他说：“妮塔的事我已经都告诉学会了。”少年慌乱起来，他连连摆手，解释道：“那个人有一些关于妮塔的事想要告诉你。”“为什么她不直接过来，而是让你过来？”弗林警觉地说。少年摇摇头：“她……她没办法过来，她不像我。”</p>
弗林完成工作之后就出门了，安格尼丝说过空闲时间他可以自由安排。那个少年一直在外面不远处等着他，弗林跟着他到了一家小酒馆，角落里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个穿着兜帽长袍的人。他过去，坐下来，问道：“你找我？”那个人是一个少女，声音带着稚嫩，面貌却完完全全地隐藏在兜帽中：“妮塔有一封信给你。”少女递过来一封信，他接过信，迟疑了半晌，终于问道：“她……她怎么了？”“妮塔死了。”少女又递过一条手链，他认得，是卓加送给妮塔的那条。</p>
弗林以为自己会哭，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说：“哦，她死了。”他打开信，看了起来。</p>
信上说，她有一个女儿，寄养在帝都一个老洗衣女工家里，私生女在帝都是没有地位的，学会也不会接受一个有私生女的女人。于是他想起了五年前妮塔曾经离开了半年多，他等着她回来，可是回来的时候，妮塔瘦了一圈，而且大病了一场。家里没有什么存粮了，他去河边抓了几条鱼煮汤给她喝，硬生生把命给吊了回来。妮塔告诉他她有一个女儿，她五年来帮别人配制药剂，存了一笔钱，希望他帮她把钱给她，然后通篇都是絮絮叨叨对他的抱歉。</p>
她说，对不起啊，你长身体的时候是我最堕落的时候，我对你不好，让你没长足身体；她说真是不好意思，你的成年礼我都忘了办；她说你是我的学徒我都没有教会你什么。</p>
她说，弗林啊，你以后要多吃一点把营养补上来。</p>
少女推过一个盒子，说：“这是她留给你们的。”弗林抬头看着她：“诸神之泪是我放的，我恨这个让她变成这样的帝都。”少女轻轻地说：“可是卓加不在帝都，你杀不了他。”弗林问道：“能带我去看看妮塔的女儿吗？”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我带你去。”</p>
老洗衣工刚刚哄着孩子去睡午觉，她年老多病，孩子丢了她也找不到，只能哄着孩子，让她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有人来到她的小房子，她以为是主顾，巍巍颤颤地走过去，看见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青年问她：“我的女儿五年前被妻子托付给一位老人，是在这里吗？”老人问他：“你的妻子是？”“妮塔，她叫妮塔。”</p>
弗林看着熟睡的女孩，女孩长得很可爱，面容白皙红润，她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知道。</p>
妮塔选择了爱上一个错误，她也选择了承担这个错误的后果。</p>
“本来这次她的交易会有一大笔报酬的，只可惜主顾违约了。”少女站在他旁边，声音淡淡的，“我想知道，像妮塔，如果她遇到了危险，她会做什么。”“她会用毒药，腐蚀性极强的药。对了，药剂师学会有几个人向她买过研究，你可以找一找这五年的新晋药剂师。”弗林回答她，“如果诸神之泪能被解除的话……它一定要被解除，为了妮塔的女儿，我求你。”</p>
少女转头，似乎是看着他：“你准备抚养卓加的女儿？”“这是我的女儿，我当然要抚养她。”弗林回答道。少女权衡了一下，马上说：“我会为她除掉诸神之泪的毒素的，你收拾好东西——不，你别回去了，马上去找一辆马车，立刻准备走，带着妮塔的女儿，马上走！永远别回帝都！诸神之泪的事情我会处理，你留在帝都只会陷入危险。”</p>
老人端进来茶，惴惴不安地问弗林：“你……你是准备带走她吗？”弗林看着老人不舍的神情，他问：“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这样您还可以继续照顾她。”老人和女孩相依为命了五年，自然是舍不得离开。老人去收拾细软，弗林对少女说：“我马上把那几个人的名字告诉你，今天我就走。”少女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这就权当妮塔这次的报酬了，足够你们三个人衣食无忧了。你们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就去喀狄丹好了，那里是铂兰诺帝国和卡提纳帝国的交界，属于兰恩尼斯家族，帝都的人是不会过去的。”袋子沉甸甸的，显然价值不菲，弗林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女孩，他还是收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