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轩辕（第1 / 1页）
当年刘鹤群为了除掉闻若虚，使出了连环计。</p>
其一是剥削之计，假李天道之命驱散星图宫势力，先是让其他几营各奔东西，后是让闻若虚孤军北上，使各营彼此消息断绝，不能轻易联合。</p>
其二是离间之计，先暗中驱遣身在雍南的白族亲信南下，乘夜屠灭了星图宫，之后将欺师灭祖的脏水泼到闻若虚身上，以此激进秦平山为了报仇，与其密谋帅兵东进，假扮北狄白驼盟骑兵袭杀了闻若虚一部。</p>
其三是束缚之计，将四个国公禁锢于边地，又以严苛的族籍政策和繁重的赋税挑动边民不时动乱，使其疲于应付动乱，各自蜷缩一方，不成气候。</p>
其四是雪洗之计，驱散各大宗派，使星图宫人断了纽带，无法对证，更使后人渐渐不知当年真相，以此将整套计策掩埋至深，彻底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位。</p>
闻羽带着鸀鳿和元恒告别之后，便从醉仙居的后门上车赶着回府。车颠颠簸簸没走出多一会儿，他的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p>
“羽哥哥，你可是近来太辛苦了？”鸀鳿见状，连忙拿出手绢给他擦拭，然后紧紧依偎在他的身旁，双臂箍着他的胸口，“即便再难，你我也要将这出戏唱下去，如此才能报答南星堂主的养育之恩，对于那么多命运被篡改之人，也算给出一个公正的交待。”</p>
“原本想借烛灯雀影继续摸排真相，未曾想真相却先一步大白。当初南星堂主给你我的使命就是查出谁是火夜的幕后主使，如今已然完成了使命，你我可以就此隐居山湖之中，再不过问世间之事。可若是再继续走下去，我怕……”闻羽此时颇为挣扎，他不想鸀鳿为了此事继续涉险，却也不甘心早早出局，断掉中都这个布了十二年的大局。</p>
“羽哥哥，火夜之事查到真相，一者是我们一直锲而不舍得到了上天的眷怜，二者是每有困境便得贵人指点迷津所谓得道多助，三者……我想这大概就是你我此生的宿命吧。刘鹤群作恶多端，未尝得报，就算是我俩自此远遁俗世，你的心当真能安稳下来么？”鸀鳿自然知道闻羽心里所想，便对他轻声细语地开导。</p>
“只是之后的烛灯雀影却是要把你置入险境啊！”闻羽垂首喃喃道。</p>
“为了报仇，又有何妨？羽哥哥，你我虽非同族，但都是孤儿，若没有刘鹤群这样的魔鬼，或许父母也不会早死，或许我们都会有个平凡温暖的家。所以，即便是死，我也要和刘鹤群做一个了断！”</p>
“你若真如此想，我们便把这原本就混沌的帝京搅它个天翻地覆！”闻羽说罢，紧紧握住鸀鳿的手，眼中重新有了能照亮天地万物的光明。</p>
十日之后，八月初五，离中秋节不过一旬时间。</p>
一封密信到了楚州南都朱雀都护府，闻羽在信中详细禀明了近来所查真相，同时附上了之后在中都扳倒刘鹤群的所有计划，步骤明确，情节详细。</p>
南星一整日都没动地方，坐在那里将那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早已染透信纸，双眼也都红肿起来。这些年她虽然心中怀着复仇的意念，却始终存有一丝侥幸：师父还在人世，闻若虚也并未死在荒原之上，或许二人已然归隐于山水湖泽之间，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p>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和心中挂念之人都被刘鹤群一直玩弄于股掌之间，落得如此凄凉孤独的下场。</p>
是夜月色惨淡，南星独坐在卧房窗前，手中摩挲着一枚黑曜石做的虎符，若是想要诛杀刘鹤群，四十万大军自楚州向北占据汉州，再过常山关直指中都，或许二十年前那番血雨腥风又要重新来过一遍，可惜自己并不是闻若虚，对手也不是日薄西山的厉帝，若没有得胜又该如何呢？</p>
即便取胜，虽然可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可在人看来到底是边将谋反，犯上作乱。</p>
当年刘鹤群让闻若虚死得那般凄凉，又改变了无数人原本和乐的命运，仅仅杀灭他的性命已难偿所愿，她要的是刘鹤群身死名灭，留下百世骂名。</p>
若按部就班继续那烛灯雀影的计划，闻羽、鸀鳿、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终是要陷入险境之中，为了自己的复仇付出太多，甚至牺牲性命。南星又想起闻若虚临别前与自己做的三个约誓：其一，一年为限，返回九寨；其二，轩辕一族与黎人九寨再无冲突，不生战事；其三，若闻若虚在征伐之中死于非命，不可为了寻仇而妄动事端、扰动天下。</p>
前两条她有意无意都已做到，可这最后一条却真地发生，仿佛闻若虚当时未卜先知，已然料到自己北上凶多吉少，而南星也会不顾一切也要为自己复仇。</p>
南星沉吟半晌，她终究不愿违背与闻若虚的约定，最后还是将那枚虎符收了起来。</p>
南星想想如今的自己，和当年的刘鹤群又有何分别，为了一己私欲，猥琐居于幕后，操持着无数木偶来达成自己的念求。棋局一开，便无法言和，终有一方要死。可棋局尚分黑白两子，这世局的对弈却往往是分不清是非的。</p>
当年闻若虚为何常常带着悔意，整个人都活在痛苦之中？他明明救了自己和卯蚩，救了苗寨和北狄，连敌人都不肯伤害，却每日都在赎罪一般。</p>
南星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像他了，自入主南楚以来，一路救护因战祸流离失所的孤儿，调和华族与黎族的争执，二十年未曾动过刀兵。难道自己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笼络人心、积聚势力，有朝一日得以报仇雪恨么？</p>
正惘然思量间，府中下人传信苗王请见。南星连忙整束妆容起身去迎，却见老竹苗朗声笑着进来，拱手道，“老竹苗参加南星国公！”</p>
“竹叔，您身为九寨之主，却屡屡折煞我这个桥寨丫头。我虽是这楚州的都护，可更是九寨的子民。”南星将老竹苗让到座上，恭敬地奉上一碗茶汤。在他面前，南星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二八妙龄的桥寨少女。</p>
“自打汉州相见，转眼都二十多年了，你还一口一个丫头自称。不过，闻若虚的家传秘术当真了得，你这些年来却是没有纤毫变化啊！”老竹苗端详着南星，不禁感叹。</p>
“当初他送我那个木盒后便没再回来，我后来打开，里面只有一本纪实和一张黄锦。”南星黯然说道。</p>
“南星，我可无意窥探他轩辕家的秘密。”老竹苗说着摆手，想要终止这个话题。</p>
“本来我也是想保守秘密的，可你身为苗王，该是有权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南星说罢，打开桌案下的机关，拿出了楠木盒子。</p>
“里面是关于轩辕与蚩尤老祖的记录么？”老竹苗何等精明之人，自是一点便透。</p>
“纪实中写的便是。”南星将盒子递了过来。</p>
“那另一张黄锦上就是长生不老的秘术了吧？”老竹苗推回盒子，“身为九寨的主事，我看纪实理所应当，至于那秘术还是不看为好。”</p>
“竹叔自是先看纪实便好，至于那黄锦看与不看，稍后再做决定不迟。”南星笑道。</p>
待到老竹苗接过纪实，却见整本都是用汉初的糙纸订成，纸页早已发脆，封皮上篆字作题《鼎成》。他小心翼翼翻开来看，发现居然是轩辕黄帝的口述，由后人逐渐整理注释而成，梗概如下：</p>
当年神农氏在大河上游普及五谷耕作之法，逐渐成为中原地区的共主。蚩尤的部族当时聚集在大江流域，也一并归入神农氏炎帝管辖。可耕作多产粮食，催生了更多人口，更多的人口又需要更多的粮谷养活，神农氏大多用的都是石器，耕作效率极低，而且容易损耗，两河之间一度发生饥荒，人心逐渐离乱。蚩尤见状便引来自家冶炼金兵的技术，打造出利于耕作的器具，分发给中原各部，也因此一时间声名鹊起、风光无两。</p>
时日一久，炎帝开始戒备这些南来的异族，生怕蚩尤会凭借日渐显赫的声望取代神农氏八百多年的统治，便带兵发起突袭。谁知蚩尤部族在江南多与野蛮抗争，无论是兵器还是战法都远远胜出，炎帝大败而归，沿途不断攻掠小的部族，才得以补充人口粮谷。炎帝后来想出以夷制夷的策略，联络西北的轩辕氏合兵争夺中原，却不料引狼入室，引起内战，只好仓皇应战，被姬轩辕三败于阪泉，大势已去，只得带众部落彻底臣服于轩辕一族。</p>
姬轩辕乘势出兵，往东南而去，然而蚩尤已在两河之间经营数载，颇得人心，先后扩衍出九个大寨，每个大寨又分九个小寨，八十一寨如星图盘布在各处险要，守望相助，气势英勇，十五年间双方大小九战，蚩尤却凭兵法和利器连败姬轩辕。</p>
后来天火下焚，终年不雨，姬轩辕见来了机会，派人在两河上游切断了水源，致使蚩尤一方粮食断绝，水井枯竭。蚩尤只好派心腹蛮角和利石带兵西上，企图打开水源，不料两人却被姬轩辕设计生擒。姬轩辕百般威逼利诱，从两人那里得到了蚩尤的兵法要略，更是监派两人冶炼兵具，对阵形势因而逆转。</p>
那年上秋，到底下了几场大雨，大汛将至。姬轩辕先是假意撤兵，松懈敌心，却悄悄决开两河之水，冲毁八十一寨，又纵野兽披挂冲突在前，自己驾驭兵车袭略在后。蚩尤本以为蛮角二人已经战死，未曾料想自家的兵法和利器都已到了敌人之手，应对不及，连连败退，被姬轩辕带众部围在逐鹿之野。又经数次死战，蚩尤最后被擒，姬轩辕当着众部族首领的面，亲手将其斩杀。</p>
蚩尤部族侥幸未死的，大部向西南逃散，便是黎人先祖。余下一部被轩辕氏大军断了去路，只好转向西北，逐渐繁衍成了白族。</p>
姬轩辕四下派人追捕蚩尤余党，在崆峒山擒到一个名为玄鸟的巫女，无意间从她口中拷问到了长生不老的秘术，又得知此术除了蚩尤只传过九个大寨的寨主，便索性将他们全部枭首，又恐这些战神恶鬼阴魂不散，聚在一起再生灾乱，便以蚩尤的冶炼锻造之法，在首山发掘铜矿，铸成九个大鼎，将其头颅分封其中，埋藏于九州山石之下。</p>
至此，姬轩辕统领中原，成为两河各部的尊长，之后更衍变为华夏共祖，也由是埋下了部族之间的仇恨。</p>
姬轩辕凭着那长生不老的秘术活过百岁，却被臣民发觉异常，私下将其视为怪物，一时间危机暗涌，炎帝之子榆刚更是趁机联络旧部，准备聚众反叛。</p>
当时为了大局，姬轩辕不得以自行断绝了长生，后来黯淡死于桥山。只是他临死之前将诸多过往加以粉饰，从蚩尤手中夺来的都摇身一变成了轩辕氏的祖传秘宝——长生不老的秘术、奇门遁甲的兵法和冶炼金石的技巧被编为宗经三卷，取名《空同》《奇遁》《鼎成》，同时杜撰出崆峒山拜问广成子、幸遇九天玄女得授兵书、采首山铜炼鼎飞升三段故事，掩盖这些秘法的来源。宗经在姬轩辕死后分别传与嫘祖、女节、嫫母三个妻子，以期轩辕后人凭此可以继续统治中原千秋万世。</p>
姬轩辕走后，嫘祖、女节过了不久也先后离世，嫫母趁机拿到了这三卷宗经，汇为一处，后又被另外两家强要了回去。时日流转至今，便是轩辕氏的唐、秦、闻三家，实则只有闻家为嫫母一支的后人，手中宗经是追本溯源的大成之作。只是夏禹篡位自立之后，轩辕氏逐渐趋于没落，闻家历代先祖更是看透了因果巡回，只将宗经传给族长一人，以防秘术外流，引发天下大乱。</p>
老竹苗看罢，良久不语，他豁然想通了当年闻若虚的种种，更是感慨华黎两族的诸般曲折。当年闻若虚北行之前，将这宗经交给南星，不就是代表轩辕氏把当年夺取的东西全数还给了蚩尤后人么？如今宗经里的兵法早已在历代战争中演习传广，算不得什么秘密，更不用提冶炼锻造的技术，历时千百年后，这宗经的关键仍是长生不老的秘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