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七 顾清之想说的,凤栖梧想听的(第2 / 3页)
凤栖梧的自我保护机制将心理创伤和所有的一切全部冻结,她避免了创伤将她击溃的可能,同时也避免了任何一切正面东西的涌入。</p>
所以她时刻都是冷冰冰的。</p>
不止是为了疏离,更多的也是为了自保。</p>
那不单单是为了避免什么的伪装,也是潜意识里自行开启的保护机制。也因为是潜意识的自行开启,所以韩昭雪才能将冰冷保持得这么好,保持得这么长。</p>
柳子衿暂时不想激怒她,在内心的创伤没有完全疗愈时,破坏这张冰层,有可能让凤栖梧陷入崩溃和失控。</p>
他觉得自己没有义务为凤栖梧疗伤,但从个人层面上,又非常同情她。</p>
因此如果在不必大费周章的情况下能够减轻一点凤栖梧的痛苦,他也乐得做一些举手之劳。</p>
“两年之前,你是天才少女。”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后,柳子衿开口说道。</p>
提起两年之前,凤栖梧就已经情绪激动起来。</p>
只是她没想到柳子衿没有直接说那件事情,而是说了别的,所以这激动到一半便戛然而止。</p>
“清让也是天才少年。”</p>
柳子衿继续说道。</p>
“家族里的那些叔叔们,也无一不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柳子衿在假山旁踱起步来,“顾家的人,似乎就没有在天资上差于别人的。直到我……”</p>
柳子衿说着,摇摇头,叹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那是韩昭雪之前用修竹试剑的地方,上面还有被剑切进的清晰裂缝。</p>
柳子衿一边用手抚摸着那道裂缝,一边抬头看向凤栖梧:“十四岁之前,我是家族里最被看好的人。因为爷爷是同一辈天资最强的人,父亲也是同一辈天资最强的人,三代单传下来,生前母亲又服了那么多顾家的不传秘药,所以不管怎么看,我都也应该是同一辈最强的人。所以尽管我还没有展露任何过人的地方,家族里所有的人就已经拿我当顾家这一代的希望来培养,来疼爱,来对待。”</p>
“所有人都宠我,那些护卫、丫环、小厮,以及家族的旁系,见了我都一脸谄媚。每个人都想讨好我,每个人都想从未来的我手中得到某些好处。我似乎注定是要掌握顾家的将来的。而我自己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小小年纪,得到了过多的关注,难免就心高气傲起来。觉得世界就应该围着我转,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属于我。谁也不能跟我抢,谁也不能跟我争,不然就是不自量力,不知死活。”</p>
“直到十四岁之后……”</p>
“你体验过从天上直接掉到深渊的感觉么?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忽然有人在后面踹了你一脚。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充满恶意。你都还来不及反应,双脚便已经离开了地面。然后就是下坠,下坠,再下坠。一会儿头上脚下,一会儿头下脚上,天旋地转,无处可依。”</p>
“越往下越黑,越往下越冷。而且你的头上,曾经那些仰视你的人,如今全都低着头看你。他们蹲在悬崖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酒,就那么冷笑的注视你。”</p>
“瓜子皮,唾沫星子,酒瓶子,各种杂物,一样一样往下落。仿佛深渊就像个垃圾桶一样。而他们丝毫不在乎垃圾桶下面还有一个人,一个他们曾经笑脸相对百般奉迎的人。”</p>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p>
柳子衿看着凤栖梧问。</p>
凤栖梧站在那里,愤怒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不过脸上仍旧是那么冷漠,当然也应该是那么冷漠。</p>
“好吧,不说从天上掉到地下。就单单说有人往你头上扔瓜子皮……你觉得你能接受么?”柳子衿问。</p>
凤栖梧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p>
柳子衿又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了看天:“我那段时间就是这么过的。我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能重新爬上去……”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重新放到凤栖梧身上,“可笑的是,你的脚一天碰不到地面,你就一天爬不上去。可是我一直往下落啊一直往下落,发现怎么都挨不着地。仿佛这个深渊是没有底似的,只能一直往下落。奇怪的是,不管你落得多低,你一抬头,总能看见悬崖上的那些人,而那些人也能看到你,并且不停地往你头上扔瓜子皮……”</p>
“绝望,痛苦,煎熬,崩溃。”</p>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每天只要一睁开眼,要承受的便是这些。除了承受自身的痛苦,还要承受来自亲人的痛苦。母亲天天以泪洗面,父亲日日借酒浇愁,爷爷每天也愁眉不展。而清让……开始渐渐成为顾家新的希望。”</p>
“直到有一天,我承受不住了,于是开始放纵。我以欺负人为乐,天天欺男霸女。我在酒里麻醉自己,然后在鸳鸯被里发泄不满。但欺负人其实并不快乐,酒也麻醉不了自己,而不满这种东西也会再生,你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完。”</p>
“于是更加绝望、痛苦、煎熬、崩溃。”</p>
“而这个时候,还有人指责你。说你不自爱,不检点,自甘堕落,没有上进心。”柳子衿说着这些,似乎真的体会到了顾清之当时的种种感觉,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我特么的是自甘堕落么?我他么的是被迫堕落好么?我特么难道不想有上进心吗?问题是我特么的有上进心有用么?”</p>
凤栖梧看着他脸上的笑,听着他嘴里的粗俗话语,却很奇怪的没有厌恶的感觉,她往常看柳子衿的每一眼都觉得厌恶,但是在现在,或者说在柳子衿说刚才那些话的时间里,那种厌恶不知不觉的忽然消失了。</p>
并且首次觉得,原来这家伙是个可怜的人。</p>
她这两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家伙是个可怜的人。</p>
于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家伙是个这样的人。</p>
就像重新认识一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p>
仿佛对方在你面前不动声色的揭掉了一张面具,面具下有你熟悉的,但更多是你陌生的。</p>
“栖梧,你知道么……哦,你当然知道。在咱们顾家,我是说顾家以及所有掺得上边的亲戚里,你是长得最漂亮的。当然,在这整个世界上,比你漂亮的也找不出多少。所以我小的时候,就很喜欢你。而当我知道世间有成亲这回事情之后,就想着长大之后一定要跟你成亲。我要每天看着你,也要你每天看着我。除了我之外,你不能看别的任何人。除了你之外,我也不想看别的任何人。”</p>
“而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会实现的。”柳子衿看着凤栖梧笑呵呵的说道。</p>
凤栖梧皱起眉头,眼中再度生出厌恶。</p>
柳子衿收敛了笑容:“我说过,我那个时候,觉得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是我的。那世间上最好的姑娘,自然也应该是我的。理所当然,情理之中,上天注定,天经地义。我当时是那么觉得的。所以每年过年的时候看到你,我都很开心。”</p>
“然后呢。老天爷给了我一棒。他告诉我,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不是我的,世间最好的姑娘,也不是我的。如果是十四岁之前,我肯定会觉得,你是不是我的,其实也无所谓了,只要别的好东西是我的就行。但是十四岁之后,我就不那么认为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如何承受自己喜欢也一直觉得应该属于自己的姑娘忽然之间不会属于自己了呢?”</p>
“我不想听这些。”凤栖梧道。</p>
柳子衿不管她,自顾自的道:“这个姑娘不会属于自己也就罢了,终有一天她还会属于别人。当然,清让是那个最可能的人选。一个少年,该如何承受自己喜欢的姑娘将会嫁给自己的堂弟并且以后还会每天在自己面前一起出现这种残酷的事情呢?”</p>
“我说我不想听这些。”凤栖梧眼中又生出愤怒的情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