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第1 / 1页)
那颗由银线缠绕的牙齿掉在地板上,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脆响在周念耳朵里无限放大,她似乎听见一颗地雷在耳边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17岁的鹤遂说她的智齿是他的成人礼。眼前的男人却说不过只是一颗破牙齿。周念缓缓低下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色地砖上的牙齿,它静静躺在地上,摆出被抛弃时应有的孤凉姿态。连接它的黑色绳索断成两半,末端是毛糙的断痕。她真想问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非得被一次又一次地痛击,才能心甘情愿地死心。周念感受到充盈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她抬头看了一下楼梯间的天花板,想把无用的眼泪憋回去。“我从来没有什么难言之隐。”男人沉凉的嗓音低低响起,有着不自知的伤人奇效,“当然,我也从来不后悔做过的任何选择与决定。”周念听懂了。她强忍着的眼泪在瞬间就掉下来。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也是。”周念听见自己枯哑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当然会选择成为闪闪发光的大明星,而不是继续留在南水街当一条人人喊打的疯狗。”“……”“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直在原地等你。”他在往前,所有人都在往前,她却像个被固定住的稻草人,停守在原处,忍受着数不清的日晒雨淋。鹤遂慢条斯理地将扯开的领口重新整理好,说:“我没让你等我。”周念怔住。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呐呐道:“你的确没让我等你。”四年时间蹉跎而过,没日没夜的浑浑噩噩。到头来只换来他的一句没让她等。周念只觉得身体正在被逐渐掏空,她不甘心地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你觉得我会不让你去拍电影是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狭隘自私,会阻止你奔向更好的未来?”“……”没等他开口,她又说:“亏我之前还一度怀疑,你是不是被鹤广威胁,被他逼着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鹤遂神色冷淡地沉默着。隔了很久后,他才大发慈悲般开口:“既然你都决定要离开,那有些话告诉你也无妨。”周念凝神,通红的双眼看着他。鹤遂抬脚朝她靠近一步。距离拉近,她闻见他身上极冷冽的男香,和他这人如今的气质一模一样。鹤遂长睫低垂,掩不住晦暗的黑眸,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没有人逼我做任何事情,当演员这条路是我要走的,至于你——”他顿了下,语气冷而认真,“你只是不被我计划在未来里面而已。”周念苍白的唇动了动,没发出任何声音。她在他的眸光里像被人掐住喉咙,一点空气都无法吸入。鹤遂追问:“你听明白了?”她的唇哆嗦了下,还是没能发出声音。画面僵持在这一刻。昏暗的楼道里,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和肉眼不见的深渊。以及一个被狠狠重伤的女人。周念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会拒绝生东返?”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认为他有难处的原因。鹤遂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说:“当时以为他就是个骗子,没想到还真的是导演,既然是真的,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周念垂下目光,不再与他对视:“他是你答应要带我逃走的那天找的你吗?”“是的。”答案终于尘埃落定。此时此刻,周念鬼使神差地想到罗强当初对她说过一句话。“周念,他会毁了你。”如今竟然成真了么?那时候他在南水街乃至整个小镇都是最不受欢迎的存在,人人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她不管不顾地靠近他。殊不知她在凝视深渊,接近深渊,最后成为深渊。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就好像她站在悬崖上方往下看,看见崖底有一抹光亮,她想要伸手抓住,却失足坠崖,成为了深渊的一部分。然而那一抹光亮却抛弃她独自飘升,成为了天上耀眼的太阳。周念靠着冰冷铁门缓缓下滑,脊骨摩
擦出痛感,她一点一点蹲了下去。她看见男人脚上锃亮的黑色皮鞋,以及他脚尖前的智齿项链。周念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颤抖地捡起那条项链。“鹤遂。”周念轻飘的声音响起在楼道里,“你丢掉了这条项链,我就当你丢掉了十七岁的周念。”男人脸孔隐在昏昧里,神色不明。她哽咽着,绝望至极地继续说:“……也永远丢掉了我。”鹤遂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眸底平静,他没有耐心再和周念纠缠下去:“还有没有别的事?”周念笑了下,脸上带着泪笑道:“没有了,你走吧。”话音落下,鹤遂已经拉开楼梯通道的铁门,他在踏出去那一秒钟,听见周念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鹤遂,再见。”他没有一丝停留,抬脚离开。……周念把智齿攥紧在手心,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男人的体温,是温热的。只是余温会消散,就像走散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周念一个人在楼道里蹲了很久,与四周的昏暗融为一体,她又想到好多好多的从前,难免觉得自己好笑。或许真应该像他说的那样,得往前看,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周念扶着墙站起来,手脚严重发麻,眼前是模糊的廓影,看不清实物。擦掉泛滥的泪水后才勉强看清。她从楼道出去后,看见冉银等在外面。冉银一脸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周念什么都没有说,虚弱地喘了口气,说:“去办出院手续,我今天就要出院。”冉银瞪大了眼睛:“今天?怎么会越来越急。”周念握紧过道上的扶手,手指泛出青白色,哑着嗓子重复:“去办。”冉银拗不过她,伸手:“我先扶你回病房。”周念躲开冉银的手,狼狈地喘着说:“别碰我,我自己能走回去。”冉银无可奈何,只好先去找王学知签字确认出院。周念握着扶手,缓慢地走回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只有一些简单的日用品,用一个稍大点的布包就全部装下。有一支新的牙膏没带走,她把它留给徐散。正收拾着东西,郁成推开病房门进来找鹤遂,发现鹤遂不在,正当他转身要走时,却被周念叫住:“郁助理。”他转身,没好气地问:“干嘛?”周念抿抿唇,张开了唇。-收拾完所有东西后,周念坐在床上看手机。屏幕上是微信列表的界面。她点进置顶的头像,给十七岁的鹤遂发了好几段话。【我马上就要离开京佛了。】【我在想,离开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你了吧,其实不见也没关系,我也不想见到现在的你,那样只会让我伤心。】【今天看见了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可爱,和性格清冷的你很互补,只是好像很难从我嘴里说出祝你幸福这种话,我挺小气自私的,总觉得曾经拥有过年少的你,就私心地觉得你永远都会属于且只属于我一个人,既然这样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吧。】【我大抵是不会好起来了,也不会再执念下去了,我会回到花楹镇,安安静静地活上一段时间,总之不会再打扰你。】【鹤遂,再见。】【照亮过我整个青春的少年,再也不见。】……发完消息,周念退出对话框,取消置顶。而后又红着眼删掉了好友。对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周念离开京佛的这一天,长年不下雪的京佛破天荒地开始下雪,洒下色厉内荏的白。她离开时,带走了病房里所有物品,包括一把小小的梳子,一根泛黄的数据线,一包没用完的抽纸。什么都带上了,却独独没有带走墙角的那盆万年青。她并不是忘了带。外面寒风凛冽,雪花坠在周念微颤的睫毛上,她裹着一件到脚踝的长款羽绒服,缓慢地在雪地里行走。冉银拖着行李箱走在前方,行李箱的万向轮拉出两道长长雪印子。一直到走出医院正大门,
>周念才回头看。她看见伫立在暴雪里的医院建筑,住院部的就在门诊左首,往上看见第三层,天桥的玻璃里,有正在拉小提琴的男人,西装革履,英俊非凡。只看了一眼。周念潦草地收回视线,转身走进雪里,走进没有方向的寒风里。她没有再回头。就在周念登上傍晚的绿皮火车时,医院里的鹤遂叫来郁成,询问:“我卡里怎么多了笔钱?”郁成啊了声,没反应过来:“啥钱?”鹤遂把短信拿给他看。郁成看着短信,念了出来:“三千万零一千零八十?”……30001800?郁成疑惑地说:“三千万就三千万,怎么还额外有个一千八,这……”还没说完,立马反应过来,“哦,我知道这钱谁打的了。”“谁?”郁成指了下鹤遂旁边的床铺:“就那女的,她下午问我要了你的卡号,说你给了她一笔钱,要还你。”鹤遂看向那张床,床上已经换了新的床单被套。郁成说:“还真有这么傻的人,钱都不要。”男人抿着薄唇没说话。他不会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周念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还会要钱?周念在进火车站前,看见门口有个瘸腿的乞丐,面前摆着一只油漆桶,桶里只有零星几个硬币。她从乞丐面前经过,往里面扔了个东西,发出掷地有声的重响。乞丐看了眼周念瘦弱的背影,再看向桶里。发现是一部手机。她扔的那么干脆,扔的是手机,也是一段回不去的曾经。火车鸣笛声起,开往六千公里以外。再见京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