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节战争和人性(第2 / 4页)
寂静而狼藉的战场,遍地交相枕藉的尸体,一片废墟,数量不详的几个属于交战双方并且在战斗状态中的狙击手,一具年轻母亲的尸体,一个还活着的婴儿,构成了极其古怪的战争画面。
余保良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分心,但十几米外一栋房屋正在熊熊燃烧,火光在夜幕下把那个婴儿照得清清楚楚。
几分钟后,婴儿开始哭泣起来。
余保良凝神屏气,全力排除杂念,让自己忘掉那个婴儿并过滤掉婴儿特有的啼哭声。
但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刺耳,像锉刀般锉在余保良的心头:
这么冷的气温,又没奶喝,这小东西很快就会死。不过...关老子屁事!没错,关我屁事!这个小杂种也是苏联人,关老子屁事!冻死拉倒!饿死拉倒!
不要分神!专注!我的任务是干掉那个苏联狙击手!专注!专注!
过了十几分钟,余保良放弃了自欺欺人:吵死了!婴儿的哭声真吵!听起来好像越来越微弱了...这个小东西也挺可怜的,亲娘的尸体都硬了,亲爹也不知道在哪里,也就一岁吧!真可怜,一岁大的娃娃,本该在吃奶,就被冷冰冰地抛弃在战场上...距离我也就五米左右吧!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救的,老子可不是小日本那种连婴儿都杀的畜生...但现在,我怎么救?老子只要一露头,马上就被一枪爆头,死得比你还早。你别怪我,要怪,怪你自己投错胎了。
又过了几分钟,婴儿的啼哭声更低了,发出一种呜咽呜咽、断断续续的声音,余保良有些心烦意乱,他默念着告诫自己:余保良,不要乱想,那是俄罗斯人的婴儿,不关你的事,俄罗斯人当年屠杀了不知道多少中国婴儿,在海兰泡,多少还在襁褓里吃奶的中国婴儿被哥萨克骑兵活生生地踩成肉泥,他们当年为什么不放过那些中国婴儿?因为他们是畜生!畜生的后代是什么呢?还是畜生!不值得同情!他妈的!俄罗斯人当年那么残暴地对待我们,现在有什么资格获得我们的同情心?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去他妈的!死了拉倒!关你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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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幕中,婴儿的低哭声仍然异常清晰。
余保良像个精神分裂者一样胡思乱想:什么?孩子是无辜的?扯淡!又是这套虚伪迂腐的言论!无辜又怎么样?又不是我让这个婴儿在这里活生生冻死饿死的!只是,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婴儿慢慢地死掉而无动于衷,那我是什么?我还是人吗?不!我不该这样想,不是我该做什么,而是我能做什么。我能救这个婴儿吗?我只要一露出身子,马上就会升天!对嘛!我也救不了这个婴儿。这本来就很荒唐!我身为一个中国人,为了救一个苏联的婴儿,被苏联的狙击手一枪射杀,我也太悲剧了!死得太窝囊了!还有,对面的苏联狙击手肯定也看到了这个婴儿,他们自己都不救他们的同胞,我操什么心?我干嘛要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我自己家里哭?没错!没错!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我都没理由去救这个婴儿。
余保良轻轻地深呼吸,稳住心神,一动不动地继续潜伏,但眼角的余光却仍然情不自禁地瞥过去,那个婴儿已经不哭了,只是在软绵绵地动弹着,两只小小的拳头在一伸一曲着。余保良感觉自己强装成石头般的心头猛有个地方刺痛了一下,石头外壳裂开一道缝,继而支离破碎,露出了里面的有血有肉的心脏。在这一刻,余保良突然感觉自己很悲哀。几分钟后,埋伏在附近的高志刚惊愕地看到余保良做出了送死的行为。
战争结束后,我会结婚生子,当我的孩子也有这么大的时候,我会想起今天的事情吗?想起这个被我眼睁睁看着死去的俄国婴儿吗?肯定的。余保良想着,他又想起了他的那两个命运迥然的朋友,最后,他做出了决定。余保良取出自己的急救包,撕下上面的红十字标志,然后用步枪挑起来扬了扬,又用步枪指了指那个婴儿的地方。
周围仍然一片寂静,高志刚瞠目结舌。余保良知道对方的狙击手肯定看到了,并且这个图案的意思很清楚。
顿了几秒钟后,余保良缓缓地举起手并站起身,一点一点地完全把自己的头部和上半身暴露了出来。他十分坦然,没有拿枪,他只有一个念头:与其丧失人性地活下去,还不如为了维护人性而死。余保良知道,对方狙击手瞄准自己并开火直到自己中弹,不超过一秒钟。这一秒钟让余保良感觉犹如一辈子般漫长。
高志刚急得额头上青筋暴凸,低声地狠狠骂道:“余保良,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他极度难以理解余保良的行为,并且他已经想象出了余保良的天灵盖跟钢盔一起被子弹打飞的画面,因此准备闭眼。高志刚也知道这一瞬间只需要一秒不到,他相信自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余保良已经倒在了地上,头部出现一个喷着鲜血和脑浆的窟窿,因此他不忍心,想闭上眼睛,但他的脑中在电光火石间猛地掠过一个念头:难道余保良要用自己作为诱饵吸引对方狙击手开火?余保良为什么要这么做暂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机会,高志刚急忙把闭了一半的眼睛重新睁大,枪口也急切地瞄准向对面。
但对面没有闪起枪口的火花。高志刚在两三秒的搜索后急忙再次望向余保良。
余保良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没有子弹击中他,他自己似乎也不相信这一点。在给对方充足的几秒钟射击时间后,余保良走向那个浑身冰凉、已经不再啼哭和蠕动的婴儿,将这个小小的生命放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到温暖的婴儿轻轻地动了一下,这让余保良的心头在情不自禁间涌起了一丝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