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黑色幽默（第1 / 3页）

一道正午的阳光照亮了唐纪兰的脸，她坐在沙发上就像一具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好像正在聆听自己生命的流逝，明亮的客厅里漂浮着金色的尘埃，空气仿佛诡异地静止了片刻，沉默持续了如此之久，不过也许只是短短的一二秒钟左右。

阿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不经意地看了姨奶奶一眼，发现那几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说不出的苍老憔悴，姨奶奶的一双眼睛看上去限哀愁，那哀愁的眼神好像已经伴了她生生世世，仿佛她的肩头扛着一个沉重的世界，他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叫了一声姨奶奶。

“啊？”唐纪兰没听清楚，这一刻，她依然困在自己的罪孽中、困在十二年前那个罪恶的夏日黄昏中，刚才自己的脑袋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在放声尖叫，那声的尖叫充斥她的脑袋、充斥着全身、充斥着整个房间，震动着胸腔里的肋骨和脊椎，大到根本听不清楚阿坤在说了什么？

“姨奶奶，我给你再泡一杯茶吧？”阿坤的眼睛看向了茶杯，声音似乎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不用了，”唐纪兰看着阿坤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眨了眨眼睛，面部肌肉也跟着放松下来，语气故作开朗，很快便恢复了往昔那张熟悉的面孔、恢复了正常、恢复了一脸明朗的表情。

唐纪兰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禁在心里又一次地扪心自问，自己背负着极尽复杂的矛盾心理煞费苦心地一次又一次往这里跑，仅仅是为了给自己赎罪吗？是，但也不完全是，而是阿坤的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一直牵动着她的心、有一种美好的本质打动了她，触动了她、触动了她那肮脏的灵魂，这孩子是那么的善良，心灵纯粹，好像一直在用一种在诗意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像他那个魔鬼父亲，那个天杀的，真想挖了他的眼珠子，就是枪毙一百回也解不了她的心头之恨。

有时候阿坤能从唐纪兰那张倏忽间转变的陌生面孔里，抑或一个一闪而过的眼神中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个年龄段还法看懂的东西，他不知道姨奶奶刚才的那副面孔和她偶尔看自己时的那种眼神到底代表着什么？一时间他还法解读、也法揣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逐渐地对这位姨奶奶有了些许不同的感觉，隐约地觉得，这里面一定蕴藏着有关自己身世的故事、蕴藏着某个秘密。

在阿坤的整个童年里、在那个单纯而憋屈的迷惘岁月里，他曾数次地做着同样的白日梦，姨奶奶要是他的亲奶奶就好了，或者是他的亲外婆也行，因为在这个家里，除了深爱自己的妈妈，他从来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一度只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一个多余的人、一片人留意的风景，有点像生活在美国的黑人，天生就低人一等。

阿坤在这个家里有时候简直就是韩大江的出气筒，每当他不开心的时候，会一逮着机会就狠狠地奚落他一顿，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会把满腔怨气全都撒在他的身上，对他颐指气使专横跋扈，会滔滔不绝，把一件原本很小的事情说的像深刻的哲理一样，有时还会招来一顿缘故的打骂，尤其是在他喝醉酒的时候千万要注意，此时要是识趣的话最好是离他远一点，尽可能不去招惹他，因为有时仅仅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不小心走路时碰到了客厅的凳子都能触动他那暴躁的神经，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给你一记重拳，抑或一个飞腿。

在暗地里阿坤一直怀疑自己有可能是一个私生子，因为他比笃定他是妈妈的亲生孩子，他们母子俩不光是眉眼长得像，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在一个人像妈妈那样爱自己，一度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他的身上，直到现在妈妈还会在睡到半夜的时候经常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己的房间给他掖被子，记得弟弟刚生下来的那段时间，他一度感受到某种嫉妒的刺痛，每天晚上睡觉时会故意不盖被子，就是要看看妈妈是不是因为有了弟弟而忘了自己，必定很多家庭都是有了老二就开始不喜欢老大了，也是借此获得关注，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妈妈好像从来都没有忘了他，依然是那么爱他，虽然私生子这个答案有点过于残酷。

在这个家里，林继红一直是阿坤的保护神、是他安全的港湾、是真正爱他和关心他的人，她在他的周围筑起了一道力场，帮他驱走身边的黑暗，创造出一片安全温馨的空间，并随手帮他打开了一扇希冀的窗户，让他在绝望和迷茫的时候仍可以眺望远方、憧憬未来。

要不是林继红，阿坤在这个家里估计早就被韩大江打废了，他也不是经常打他，算不上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只要一喝醉、一喝断片，他和妈妈就在劫难逃，有时甚至连小胖都不放过，所以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一样，非常的懂事，谨小慎微，懂得隐忍、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在什么时候该离韩大江远一点。

另一个爱阿坤的人，就是唐纪兰，在他朦胧的记忆中，姨奶奶好像从来没有缺席过自己的生日，所以他对生日这天一直满怀期待，这一天几乎是他一年中最快乐的美好时光，每到春节的时候，姨奶奶都会给他买新衣服，一年总要过来看他几次，在他最宝贵的童年记忆中、在他稚嫩的心灵里，不禁对这位姨奶奶有了一种纯粹的亲人般的爱，她一度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个人，也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姨奶奶的出现，对于他来说，仿佛是命运的某种馈赠。

阿坤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会出现一种扭曲的幽默，人们时常把它叫做黑色幽默，而唐纪兰的出现，恰恰是对阿坤命运的某种诅咒、某种荼毒，其实整件事都是她在幕后操控，说她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

诚然，这件事也不能全部归罪于唐纪兰，那样会有失公正，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为儿子报仇雪恨，因为发生在儿子身上的那场悲剧是那么的令人心疼，任谁也法承受、任谁也不可能就这样白白算了，其实她在这个故事里也是一个悲情人物、一个可怜的母亲、一个时时刻刻都活在矛盾和自责之中。

论源头，这一切要怪只能怪阿坤的生父，当年他对唐纪兰的儿子下手太狠，而令他生父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其实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令人遗憾的是，唐纪兰在两年后的一个冬天生病死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当阿坤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度非常的伤心，偷偷地哭了好长时间。

“哥哥，快点过来，”一个圆圆的脑袋瓜子从房间里突然探了出来。

“哦！”阿坤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唐纪兰笑了笑，直接去了弟弟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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