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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开花（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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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伽南很累很累，腰以下酸得要命。两人交叠着腿，面对面抱着。

“睡吧，闭上眼睛。”商北斗温柔起来，和几分钟前疯狂的样子判若两人。

周伽南“嗯”的答应了一声，却不乖乖闭上眼睛。他舍不得闭，他怕这一闭，再一睁，人就不见了。

商北斗扶在他腰间的大手，以缓慢的节奏轻轻地拍着：“我保证，你睡醒了我还在。睡吧。”

“嗯。”周伽南依然倔强地忽闪着大眼睛，呆呆看着他。

“睡不着吗？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商北斗往前挪了挪，让周伽南埋进他颈窝里。

“嗯。”

“这是我妈去世前给我讲的，她和我爸小时候的故事。”商北斗很少谈起他从前的人生，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很多话想对伽南说。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几个月后，这些记忆就会随着他的脑死亡，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爷爷是抗美援朝最后一批志愿军，他和战友们刚跨过鸭绿江，战争就结束了。还没来得及下车，部队就收到开拔掉头的命令，于是他们又朝着千里之外一个只有代号、不能说名字的秘密基地行进。几个月长途跋涉后，爷爷他们来到一片荒芜的荒漠戈壁，那里即将进行一项事关国家存亡命运的秘密实验。

“我的姥爷也在那个被称作404的项目基地里，和我爷爷不同，他在苏联念过书，是研究人员。他们在那里并肩作战，成为好朋友。后来实验大获成功，他们两个各自回到家乡，结了婚。好像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一样，两年后，他们带着各自的爱人和襁褓里的孩子，在西南深山里，另一个代号为09的秘密基地，又意外重聚。这就是我爸爸妈妈相遇的故事。

“我爸爸小时候长得又高又壮，但成绩不好，老师甚至直接在课上说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听到这儿，周伽南扑哧笑了，商北斗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脑袋，接着说：“但我妈妈不一样，她成绩拔尖又聪明懂事，人也干净漂亮，没有谁不喜欢她。因为都是一个‘单位’上的，我爷爷经常拉着我爸去我姥爷家，找我妈给他辅导作业。辅导来辅导去，我爸成绩一点儿没进步，倒学会了讨女孩儿开心，成天像跟屁虫一样粘着我妈，上课给她传纸条，下课给她擦桌子、接水。我妈倒不介意，班上同学却越来越看不惯，都开始讨厌我爸。上课我爸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一张嘴，底下就一片嘘声。

“有一次，自然课上老师问，什么植物是不开花的，有同学回答，花果。老师说，对，除此而外，还有文竹、龟背竹、仙人掌……我爸一听，蹭地站起来说，不对！仙人掌开花，我爸见过仙人掌开花！班上同学哄堂大笑，都对他指指戳戳，说他胡说八道……”

周伽南插嘴道：“花果也开花，‘果’就是花。”商北斗点点头：“是啊，那个年代大山里的老师，能有什么见识？她不仅不管那些捣乱的学生，还冲我爸发火，说我爸扰乱课堂秩序，让我妈带条子，请我爸的家长。我妈乖乖接了条子，可把我爸气得够呛。

“那是我爸妈第一次吵架。放学路上，我爸冲我妈喊，你家不是也有仙人掌？你为什么不帮我！我妈听他发了一路脾气，到家门口，才开口：这里一年下六个月的雨，仙人掌是不会开花的。你跟他们争，纯粹是浪费时间。

“我爷爷说，那天我爸回家又哭又闹，非要仙人掌开花。我爷爷没办法，只好去我姥爷家求助，想让我妈劝劝他。还是我姥爷有本事，他说，仙人掌要开花，需要足够的日照，太阳光不够，就用灯吧。他们把仙人掌搬进爷爷家的菜棚里，拉了电线、用50瓦的大灯泡照着，这一照就是半年。

“终于，六月里的一个清晨，那几盆仙人掌中有一盆开花了。花开得好大，花瓣洁白修长，像美人的手指，还散发着清甜的味道。我爸兴奋极了，一路支着手臂，抱着那盆仙人掌去学校，把开得正好的仙人掌花摆在讲台上。那天全校的人都来看仙人掌开花，教室的破木头门都被挤掉了。

“经过两天的展览，仙人掌花败落后，我爸小心翼翼地把它搬回家。我奶奶说，行了吧，别照了，多浪费电。我爸的心愿已经达成，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关了灯。不久之后的那个雨季，那盆仙人掌受潮烂了根，慢慢变黄枯死了。我爸很伤心，责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它。我妈安慰他说，仙人掌可能都没想到，自己来到异乡还有机会开花；它的意外绽放，已经证明了自己，也让那么多人大开眼界，它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心满意足的仙人掌了。”

周伽南在商北斗徐徐的低沉声音里，眼皮渐渐沉重。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之际，商北斗讲完了故事，竟兀自故弄玄虚提了个问题：“伽南，那你知道，我爸我妈家，为什么会有仙人掌吗？”

周伽南闭上双眼，喃喃答道：“知道啊。404，两弹基地。你家祖传的仙人掌，是你爷爷和你姥爷从戈壁滩上带回来的纪念品吧。”

“哇，伽南，你好聪明！”商北斗捏了捏他的手，自问自答道，“那你一定也知道09是哪里吧？是核潜艇陆上反应堆基地，我爸我妈的第二故乡。后来我妈考上大学，我爸跟她一起回到城里。他们很早就结婚了，可多年一直怀不上孩子。我是试管婴儿，我出生的时候，爸妈已经40多岁了……”

周伽南睡着了，鼻子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噜声。商北斗停了下来，眼中忽然闪出异样的光芒。他轻轻亲吻伽南的额头，明知他听不到，仍然坚定地说：“伽南，我想到了！一定是我妈在天上告诉我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