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正文完)(第1 / 2页)
落初雪那天,正巧是冬至。清晨被雪压枝头的声音闹醒,钟述闻打开窗帘,任由一片白茫茫的光影渗进室内,他捏住丁寻曼的鼻尖,数了十几秒,趁他还在迷迷瞪瞪酝酿起床气,开口说:“下雪了,今天去喝羊肉汤吗?”
还未成形的起床气一下子就被搅散了。丁寻曼闭着眼睛,摸索着倒进他暖烘烘的怀里,上下揉他的背,“嗯?你怎么知道四川人冬至要喝羊肉汤,好体贴的Apha,奖励你吃羊腿。”
“你以前常喝吗?冬至的时候。”钟述闻问。
“太奢侈啦,我就喝过一次,蹭了隔壁家一碗汤,肉沫子都没有,但非常鲜。其实喝鸡汤我也会觉得愧疚,公鸡也能卖好多钱,所以以前我挺怕生病的,生病了人就会变脆弱,脆弱的时候谁看见活蹦乱跳的鸡能不心动啊?简直杀心四起,想活活撕了鸡腿下来啃。哈哈,吓到你没有?有点血腥吧。”
“我会炖鸡汤了,鸡腿都给你。”钟述闻帮他把掀到腰间的睡衣拉下来。
丁寻曼仰头亲他下巴,上面冒了些新生的短绒绒的胡茬,嘴唇有种刺刺的麻,“一人一只就可以了,对我太好我要蹬鼻子上脸的。等等帮你刮好不好,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刮破的……”
“你放过我吧。”钟述闻奈地抓住他的手腕,“总不能因为你自己长不出就羡慕我能剃胡须吧?技术太差了。”
“Oga天生没有嘛,我有什么办法。多实践才会有经验啊。”
帮钟述闻刮完下巴,这次一雪前耻,没再出幺蛾子——上一回他拿着刀片跃跃欲试,刀片利,皮薄,一不留神划开两道浅浅的血痕,钟述闻还没反应,他自己先乱了阵脚,碘伏消炎药膏轮番上阵,吹一吹不够又要捧着钟述闻的脸落下一个个吻,湿的黏的,连绵不绝的。钟述闻说小时候被热情的小狗舔了满脸就是这样的。
丁寻曼说:“啊?你还会允许小狗舔你脸吗?”
钟述闻伸出两根手指,“两岁,蹲着没狗高,懵了没跑。是一只金毛。喻女士还拍了照。”
一秒都等不了,丁寻曼唐突地向喻镜发了条信息,将那张照片要了过来。
喻镜一并发了几十张,相片里是各个时段的钟述闻,他一一保存。
丁寻曼两岁时应当剃着短短的小寸头,在泥地里撒泼打滚,灵活得婆婆一个人逮不住。而两岁的钟述闻已经留着一个洋气俊俏的男孩子发型,穿整齐的制服,背一只牌子货儿童包。他蹲在地上,大约在捡东西,吸引了一只过路的金毛,猝不及防被舔了个正着。表情有些呆滞,那时候他眉梢的小痣就很会表达情绪了,仿佛怒得很,又稍感害怕,金毛毕竟是大型犬,于是怯怯地、恫疑虚喝地往上扬一扬,似是警告:喂,赶紧离开!他的不作为不反抗就成了变相的鼓励,金毛两只前肢都搭上了他的肩膀,张着嘴哈哧哈哧地吐舌头。
以及小学,初中……高考完的钟述闻。怀里抱了一束花,那天的阳光刺目般明媚,他望向镜头,身旁是来往的人流,勾起一个很浅的笑。丁寻曼光是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某些方面极度喜新厌旧,比如一张壁纸绝不会使用超过两个星期,头像也是,时不时就要更换,但唯独这张照片,他恨不得打印下来吃进肚子里,锁屏、聊天背景,任何可以自定义的界面,几乎都设成这个穿白T、恣意得很含蓄的少年,说不出理由的,他隐约觉得透过十八岁的钟述闻,设想出了未曾谋面的那个自己。
“雪大到可以堆雪人了吗?”丁寻曼叼起一块吐司,半个身体往窗外探,“好冷,也好漂亮。不要开车去,我们骑共享单车吧!”他回头朝钟述闻大喊,清亮的嗓音被风雪洇湿,像从遥远的方向飘来,“戴上我给你选的手套还有围巾,向大雪出发!”
地面覆盖厚厚一层雪,单车计划泡汤,加之雪天路滑,丁寻曼大失所望,郁闷道:“算了,开车也不安全,我们点外卖吧……还是算了,外卖小哥路上也不安全。昨天阿姨留了条东星斑在冰箱,我蒸了吧,再炒个荷兰豆。对了,你要不要吃饺子,好像也冻了猪肉,我还没包过饺子,应该不太难,我给你包。吃纯肉馅的吗?”
钟述闻熟练地系上搭扣,两只拳头被厚手套包裹得严实又臃肿。他不止一次和丁寻曼一起在傍晚随便扫辆路边的单车,毫目的地往前骑,到哪算哪,北京的冬天干冷,呼啸的风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吹得通红。他们路过一家小商品店买下两副老式手套,意外很保暖,就一直沿用至今,潦作骑行装备。在一些疯狂且自由的时刻,丁寻曼将脚踏蹬得飞快,他当着每棵植物、每块砖石、每一个路人的面,朝空气高声呼喊:“坏风!别吹了!我的Apha要冻坏了!”每当这时,钟述闻往往默默将脸往领口里缩,把升腾的笑意胡乱抓回来藏进围巾里。
“伸手。”他撑开丁寻曼的手套,“走着去,我查了有一家离得不远,今天一定让你吃到。”
丁寻曼滑溜一下伸进手套里,同他手牵手,“这叫什么,熊掌握熊掌,就叫熊握吧。”
雪下得急,裤腿很快湿透。路上连话都说不了,一张嘴就有鹅毛大的雪花扑进嘴里,丁寻曼尝了一口,雪的滋味并不太好。他踩着钟述闻的脚印往前走,颇得其乐,走快了撞在钟述闻背上,倒打一耙团个雪球砸他:“是你太慢了,为什么怪我?”
钟述闻忍他一次,又被砸中眉心,实在需再忍,箍住他的腰拎到树下,后背紧贴树干,震落悉悉碎雪,“抽你了啊?”他这么说,旷野的雪和冷却都叫他眼底的温度化开了,氤氲出热腾腾的白雾。丁寻曼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嘴唇轻轻碰了碰他颊边的皮肤,低声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