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1 / 3页)
丁家宝听说“留守儿童”这个新鲜词那天,恰巧回家晚了。趴在牛背上,牛埋头吃草,他对牛诉苦:“你都不晓得,我那个憨包同桌喊我是留守儿童,留守个毛线,我爸爸妈妈出去打工而已,是出去发财!”
牛嘴里“哞”了两声,喷出星星点点碎草屑,丁家宝自以为它是替自己鸣不平,赞叹地拍拍牛颈,纵容它多吃了半个钟头。
他翻下牛背,溜达到小溪流边,瞄准了双手一捧,掬起三只长了腿的蝌蚪,找了片巨大的树叶,将蝌蚪干瘪瘪兜起来,又吆喝老牛管住馋嘴,一人一牛兴尽而归。
推开家门,他把脸跑得红扑扑,举起半死不活的蝌蚪刚要向婆婆炫耀,就见婆婆失神坐在长凳上,桌上只点了一支白蜡烛,微弱抖动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伸得限长。
那一晚他起夜上厕所,往婆婆的床上偷瞄一眼,被子皱巴巴展开着,人却不见踪影。白日里刚在学校听了灵异故事,他表面伪作大胆,实则瘆得胆寒,匆匆放了水,三两步钻回被窝,头也紧紧蒙上,闭上眼心里直打怵。
下半夜论如何都难以入眠,昏昏沉沉之际,耳畔隐约响起一阵逼近的脚步声,接着有人轻轻掀开了他脑袋上的被子,他屏气僵硬躺着,一动不敢动。
是婆婆的声音:“幺儿啊……”
他松了口气,没有说话,预备酝酿精神吓婆婆一跳。
“你才十岁,以后咋个办呢……”她轻声叹息,守在他身边呆坐了整整一夜。
他悄声息地睡着了。第二天起床,心里已经察觉到异常,仍撑起笑脸高兴地和婆婆道别,挎着婆婆缝的布包徒步去上学。
“太可惜咯,屋里还有一个老母一个小子,你没瞧见蛮,昨天杨嬢嬢听到消息,脸都吓白了哟。”
“白发人送黑发人噻,夫妻两个一起没得了,哎别讲咯,杨嬢嬢昨个晚上一户户求我们莫说莫说。别叫家宝听起了。”
丁家宝闷头匀速走过,似乎一个字眼都没听到,嘴里哼着一支歌,顺便还拽了根狗尾巴草甩着玩。
他一切如常地上学、放学、在山野间闲逛。
婆婆也笑着给他刷鞋、缝衣服、煮洋芋箜饭。
他在某个阴雨天的夜里跑到牛栏,趴在牛身前说:“我之前说了。他们……他们是出去送死的。”
牛怎么会听得懂,牛睡觉不闭眼,牛也没有人的记忆。但他总算找到了诉说的对象,他对一头只知道吃草的牛产生了感激之情。
直到年末,饭桌上婆婆先撂下筷子,随手用手背将嘴边油迹擦掉,忐忑告诉他爸爸妈妈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丁家宝镇定地使起小性子:“那过年没糖吃了!我要吃糖!”
婆婆答应年初一给他买时兴的水果糖。
第二年婆婆用同样的理由搪塞他,非说他们工作忙,抽不开身。这年丁家宝得到了一盏纸糊的兔子灯,据说是爸爸妈妈托人送回来的。
这出戏演得漏洞百出,但在他的配合之下迟迟没有谢幕。可谁都心知肚明撒下一个谎便要用数个去圆。
终于有一天,脆弱的窗户纸一捅即破,现实赤裸裸横陈在他和婆婆面前。那张字字渗血的讣告,再明白不过地昭示着他们两个人从此要真正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