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4 / 4页)
钟述闻已经能听懂大部分他讲的方言,据他自己所说是带着成都味道的绵阳话,但有些名词似乎是祖孙间秘密约定的,再加上听力仍未全然恢复,总之钟述闻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模糊翻译个大概。这天的天空蓝得像宝石,阳光是镶嵌在宝石之上的细碎光芒,丁寻曼用脸贴着冰冷的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问婆婆最近过得好不好,天堂也有水芹菜么?吃水芹菜要格外小心,最近看新闻说原来水芹容易藏蚂蝗。如果有个没有脸的小朋友跟在屁股后面,就给它取个名字吧,又要麻烦你像抚养我一样对待它,但你应该会乐意吧?这是你重孙呢。山里还是那么漂亮,夏天到了蚊虫又要多起来了,还有啊,黄果兰香得头晕晕哦,像小时候一样。
临走前,钟述闻慢丁寻曼一步,在他身后朝墓地鞠了一躬,心中默念:拜托您今晚一定要入丁寻曼的梦。
回到家中,丁寻曼拿出尘封的被子,有些发霉了,他呆呆地坐到床沿,垂头盯着柜子里翻出来的儿时旧衫,每个纽扣上都有婆婆绣的小花。
钟述闻在他身边坐下,“有时候我情愿你真那么爱哭。”
丁寻曼慢慢把头搭在他肩膀上,闷声说:“我准备哭了。”
钟述闻失笑,搂紧他的腰,“好,哭吧。”
过了很久,钟述闻感觉到肩膀处的布料湿乎乎地黏在皮肤上。他哭起来不声不响,摸摸小腹,哽咽道:“这里疼。”
又摸摸胸口,“这里更疼。”
“钟述闻,你疼不疼?”
钟述闻把他拢进怀里,死死抱着,几乎骨骼都要挤碎那么用力。
“疼。”他回答。
丁寻曼淌了一怀抱的眼泪。孩子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尝试过开解自己:也许缘分还不够深,毕竟他太急了,还没来得及戒烟戒酒,这对孩子太不负责;而且打了那么多年抑制剂,多少也会有影响;他才知道那句“南阿弥陀佛”前两个字念“拿摩”,咒语都念,难怪没有神仙愿意来救他的孩子……可桩桩件件最后都形成了闭环,指向了他自己,告知他:都是你的,都是因为你。就像抽丝剥茧,他绕着绕着,却缚住了自己。
但现在他应该要试着走出来了。
“丁寻曼,丁寻曼,”钟述闻拍拍他的背,“你有没有发现你名字的缩写是x?大熊猫的缩写也是。”
“看来命中注定,你和国宝同命,但国宝你是做不成了,你就做钟述闻的宝宝吧。”
丁寻曼偏过脸,眼眶泛红,又掉出一滴泪,“都是国宝了,就算有这个头衔,你以为它们真的每一个都过得那么好么?有时候灭绝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你呢,你又能对我有多好?”
“我不多说,”钟述闻说,“但我说到做到。”
他看着这座并不很高大,甚至称得上颓破的旧屋,浏览过室内每一件器具,物件,甚至对上八仙桌上遗像里那双光亮的眼睛,像隔着许多年的时光和稚嫩的丁家宝碰了面。他一定是自在的,跑起来比风还要快的,悲伤奈何不了的。
“给我讲讲吧,你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