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彻底改变(第1 / 1页)
小心那些来自别人的思想,尤其是父母,张锁水对女儿说她最近自言自语很厉害,孤独就像一堵墙,把她和别人隔离,张锁水的生活发生了倒退,她好像回到了跟丈夫结婚的那几年,一个人在家种地,超强度的劳动让她比以前苦涩难熬,终日不见丈夫的影子,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她不怕出体力但她害怕跟人打交道。尤其是外地人,她除了找女儿发牢骚就没别的办法。
冰雪和他们,和家里人就像隔着一条断裂的峡谷,而母亲就是一座桥,把她和那个地方连在一起,只有她会跟冰雪分享家里每个人发生的事,她说泽双偷偷绑定了四叔的一张银行卡,跟泽优、泽喜一起花了一万多,她让冰雪给泽优做做思想工作,冰雪都答应了,笑着说好的,后来冰雪问爷爷怎么样,母亲又说了一件在她看来很搞笑,在冰雪看来很奈的事。到了夏天新疆很热,爷爷却在房间里烧炉子,但又开着电风扇,因为这件事二妈和爷爷闹了矛盾,爷爷从小卧室搬到了院子里的小厢房里住,他现在养了很多小鸡仔,也算是有事情做,在他们看来人老了就应该一动不动地坐着休息,可是爷爷总是闲不住,骑自行车在路上转悠,上房顶晒木柴。这些行为让他的孩子们对他颇有微词,爷爷还像往常一样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被管着。
人总是自以为是的想控制别人的生活,他们总是认为这样做不安全,那样做也不安全,他们总是很害怕出意外,而那个被他们“保护的人”却不担心自己的生命,这怎么理解呢,过分的“为你好”给人带来的痛苦到底是不是“好”?泽优开着小型三轮车带着三四个孩子在公路上玩,掉进了水渠,妈妈说好在人没事,她说的非常夸张、非常惊险,就像那是一次事故,有许多人受伤,刚开始从她夸张的语境中冰雪以为泽优或者其他小孩出事了,结果她说水渠里面水很少,人都没事。她周围的人从不主张孩子练习独立和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让他们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有对自己行为判断和反省的思考力,总是妄想控制和责备,而不让他们形成自己的经验。父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保证孩子的安全和健康,其余的让孩子自己去体验,不管他们体验到什么,都是他们应该体验的,不可避免的,人不能妄想把孩子关在笼子里而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个世界就是不安全,如果想要活人没有死亡的危险,那就让他变成死人,冰雪对人们害怕出意外限制孩子们做任何事的举动觉得可笑,不要倒立,不要打碎盘子,不要看电子产品,不要互相拿棍子玩耍,不要丢石头,不要跑,不要跳,不要上蹿下跳,不要吃垃圾食品,不要夜里一个人出去,不要……他们就是这样的,他们害怕死亡,害怕危险,听到“不安全”他们就得了失心疯似的对孩子吼叫,可是汽车撞死了人,他们却不主张不生产汽车,不学开车,他们倒是在这些事情上分得很清楚。他们总是害怕孩子通过受伤获得受伤的经验,太不可思议了!人类!冰雪只能告诉母亲:“人没事就行了,跟他好好说。”但她知道母亲不会跟弟弟好好说话,泽优免不了一顿毒打,冰雪阻止不了意外,阻止不了那些对这些事疯狂和过度紧张的大人,阻止不了人们坚定地认为危险是因为没有在危险发生的时候“打骂孩子”造成的。人们对自己生命的基本认识都是误的,人就是脆弱的,就是会随时死掉的,如果不是故意寻死而是意外死了就随他去吧,生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坚固,“意外”之所以叫意外是因为避免不了!否则它为什么要叫“意外”,就跟易碎品叫“易碎品”一样,只要不是故意摔碎而碎掉的就是正常的。人们居然坚信自己可以一直很小心,小心到不会遭遇“意外”……就像一只蚂蚁以为沿着洞口走路就不会被踩,有很多因素是人认知不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时候就让它发生,而不是怪罪谁!重要的是解决意外造成的伤害。人们就是来经历死亡和意外的,这就是他们为自己创造的世界。
冰雪真希望雪玲在这里,她听够了那些不要这样不要那样的话,挂了电话她久久不能平复自己,想起前些天跟室友出去在地铁里碰到的维权工人,他们举着“还我工资”的牌子,一群人睡在地铁里被保安人员驱逐,他们怕什么啊,人要是有了害怕的东西就总有人告诉你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所以只能受欺负!但是如果他们的祖先怕死,连这个国家也没有不是吗,想要争取就用智力去争取,而不是用抱怨和坐以待毙,做正确的事,正确的事才会发生,如果畏首畏尾有害怕的东西就大大方方的放手,就承担自己弱者的责任。所有的不美好和不安全,都是因为人的懦弱和心智落后,做不了弱者做不了强者,总想着躲在谁背后,让谁撑腰,让谁照顾他们。等待剥削者变善良,等待救世主出现,就是不让自己从一开始就强大聪明到不会被骗,就是不给自己争取机会成长、圆满,所畏惧并所失去,总觉得是世界在强迫他们扮演受害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给自己选择的考验,只不过他们忘了,他们本来打算不抱怨、不奈,不受影响的面对已经出现了数次的挑战,但是他们又走了老路。
这个由愚蠢的人建立的愚蠢的世界,当然不会被聪明的人理解,当冰雪去改学生证上的乘车区间时,她带了户口本的复印件和父亲的身份证去证明他们一家搬迁到了新疆,坐在柜台里的女生拿着那两页纸晃来晃去说:“你怎么证明他是你爸?”因为冰雪的户口没有迁过去,她愣在那里,第一次需要证明她爸是她爸,她问那个女生:“我怎么证明?”“你爸是因为工作迁移的吗?”旁边的一个男生问,冰雪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是因为生意失败卖了房子落荒而逃的?“不是!”“那是为什么?他现在在干什么?”“什么也没干。”那个男生皱着眉头:“什么都没干,他没有工作单位?”好像在他的世界观里人人都该有工作单位一样,冰雪说:“没有!”她当时很生气,因为她对需要谈父母工作这样的私密话题很不爽主要是父母都没工作,就是种地和打工。那男生犯了难,不知道需要什么证明来证明他们的父女关系,冰雪愣在那里,等着他们给出可以证明的方法,她时常需要用这个证去办另一个证,再用另一个证办其他证,人为了达到有序的社会形态,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文件化、数字化,他们想形成一种精密的网络来将每个人都绑在社会体系中,就像形的绳子一样可以牵动链接的每一个人,这样人只要走动就得依靠那些证明。
最后那个女生说:“让你爸所在的乡镇部门开一个证明,要原件,寄过来。”“证明怎么写?”“就谁谁谁,身份证号,系哪哪人,今迁到我乡某地,其女某某某身份证号什么,情况属实,盖好相关单位的章子就行了。”冰雪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那种莫名的愤怒,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跟爸爸说清楚他需要干什么,她将内容发给他,开证明很容易但是要寄过来却很不容易,刘三不知道在哪儿寄东西,他从来没寄过,为此他很窝火总是冲女儿吼:“照片不行吗?!”“不行,要原件。”“怎么寄!在哪儿寄!寄到哪儿!要这个干什么?照片为什么不行!”“你找大哥问一下在哪儿寄东西,我把地址发给你。”人总是本末倒置,冰雪拿着证明去改的时候,那女生只是在电脑上将原来的字改成了新疆,鼠标定位,然后删除,敲了两下键盘,确定就好了,而她为了那个改动折腾了所有人,整整用了差不多两周时间。原来连队能证明那是她爸爸,但她不能证明他们的关系。冰雪皱着眉头想消化这件事。人类总是蠢得可爱,她笑了,在校园里哈哈大笑,天呐。
三年了,手机从翻盖的变成触屏的,火车从轨道变成磁悬浮,一切都在飞速发展,可是火车站那些人的精神样貌还跟以前一样,疲惫、混乱、死气沉沉,人们要么在东张西望,要么就低头玩手机,有的提着大包小包提前排队,有的躺在地上,躺在凳子上睡觉。冰雪旁边有个女人带了三个孩子,一个还在吃奶,其他两个小孩到十点多就蜷缩在一块塑料布上盖着大人的衣服睡着,他们要去哪儿呢?她穿得像冰雪老家那边的人,红红的脸蛋一头短发,侧面看有点像冰雪的大妈,只是她更瘦些,不一会儿有个稍微老一点的女人从厕所出来坐在了旁边的马扎上,她们大概买了站票,自己带着凳子。一到大学生放学的那几天火车票总是抢不到,冰雪也没抢到卧铺票,得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冰雪拿着书看,《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生命的大多数是轻,生命的少部分是重,人们总是被那些琐事和细节压得喘不过气,却又不停地制造更多的细小规则来限制麻烦,为了减少麻烦制造更多麻烦来避免实在是很明智。
终于在嘈杂的人群中上了车,上车的时候冰雪的书掉进了轨道,她连忙跳下去捡起来,那些人都看着她,就像一些黑咕隆咚的乌鸦在盯着她,每次火车的那个台阶都很难迈上去,大家都很赶时间,车厢外面还有许多人拉着箱子不停地跑来跑去,周围是空旷的黑暗,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轮子在地面上像忙碌的虫子在地面上滚动,仿佛托着一头牛,一只羊,一些动物。冰雪终于坐了下来,两边座位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女儿,另一个座位是个十五岁左右的男生,她的座位不靠窗,在最外面,她没办法靠着任何人睡觉,后面的靠背很直,几乎是九十度,两天两夜就这样开始了,是一次很不的体验。人类什么时候用心智力量移动自己,不用交通工具,明明身体就已经是个交通工具了,还要借助别的交通工具。冰雪在车厢的连接处站着,她盯着窗外发呆,火车在轨道上不停地响动,人们的声音层层叠叠,就像一些杂乱的玻璃珠在被机器绞碎,它们沉重的进入她的耳朵,压得她的脑袋有些下沉,过道里缀满了人,像杂草一样凌乱和荒芜,听不清人们都在谈论什么,但那些声音就像被丢进了一个大坑,再也不会出来了,就像是埋进了土里的文物,几千年后那些语言凝结成了骨头,被人们挖出来研究。
又经过了艰难的一夜,下午五六点冰雪终于下了车,她的骨头被疲惫挫了一遍,从上到下,脸色苍白的下了车,稀里糊涂的往外走,是泽良搭车来接她的,那两天他刚好休息,跟她一起回了团部,这边的团部相当于老家的小乡镇,冰雪没说一句话,仿佛一切都生疏了,她在车上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这边的八九点还有太阳,差不多十点才算傍晚,刘四来学校接泽双放学,顺便带冰雪他们回去,泽双比泽良高出一个头,瘦瘦的戴着一副蓝边框的眼镜,他眉毛很短,像一团杂草一样序,单眼皮小眼睛,鼻子高挺,嘴唇很厚,说起话来很幼稚,长得像一个叫张若昀的明星。对冰雪来说一切都在变,外形的变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人们对一切的看法一直是那么笨拙,不曾快乐过,不曾长久的发现“哦,原来这个世界这么美好啊!”
人们什么时候开始坚定地爱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就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