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独立(第1 / 1页)
尽管论怎么样,这个时代的人都能活下去,只要节衣缩食就能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去成长,但是人们却被物质吸引,完全的栽进了物质享受的陷阱,好像活着只是为了更好的物质,而不是更圆满的精神体验。刘三总是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也渐渐确定了这就是“全部”,“失败”是“贫穷者”的全部,害怕贫穷是他们的人生信条,因为害怕而不停地待在贫穷里。因为他从不相信自己会打破贫穷的魔咒,一个人法完成他不相信的事情,除非他相信并且坚信自己会过上好日子,而不仅仅是想过上好日子,而是能过上,那么他就会成功。他们的失败不过是习惯而已,因为他从不相信能够成功,他心里法相信,不敢相信,带着怀疑行动,怀疑就会阻碍他。
他们不明白这样的事实,只有坚定的选择的,才会坚定地朝你奔赴。人们似乎完全是闭着眼睛在生活,整整二十年,刘三终于从满怀希望的单纯少年磨炼成一个古怪脆弱的失败者,这么多年他得到了一所破败的房子和将近一百万的负债,并且失去了最初的希望和快乐,获得了满心的不安、焦躁、痛苦、抱怨。失去了作为一个生命享受一切的能力,只剩下绝望的活着。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生活所迫,仿佛是生活让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而他面临的一切都不能跟别人提起,尤其是妻子,他害怕妻子知道了会吓到,会离开他,指责他,因此他很煎熬,总是责怪妻子不理解他。
冰雪从二伯家出来看到了泽喜,她现在长得很高,大概有一米七左右,染了蓝黑的头发,已经退成绿色的状态,穿着一件棒球服和黑色的直筒运动裤,看见冰雪连忙丢了烟说:“三姐,你来了。”冰雪浅浅的笑着,她们之间变得很陌生,冰雪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主要是妹妹太漂亮了,漂亮的不像是现实中的人,她有些自惭形秽,泽喜要回家就说:“要不要去我家。”“不了,我要回去了。”说完她一个人走上了那条树林带。心想人有各种各样的状态,各种各样的人生,都不过是一百年间的短暂体验罢了,漂亮是规定出来的,贫穷是规定出来的,富有是规定出来的,她突然想如果规定一个人拥有的物质越少越富裕的话,那苦行僧最富裕。
一切都安静的可怕,路上的树木排列在干涸的水渠边上,马路很宽,冰雪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的荒芜和一望际,那空旷而遥远的寂静,破败单调的人群,她看见泽优的狗狗“疯子”在路上被一群本地狗欺负,它蜷缩在地上发出尖锐地鸣叫,她走近才发现那些狗只是在围着它观察而已,根本没有碰它。她一过去疯子就站起来朝她走来,奔跑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那些狗也都散去了。她此刻什么都没有,但她此刻依旧美好而幸福,她享受生命的馈赠,享受今天的水渠,享受水渠里的倒影,她感谢眼睛,感谢身体,感谢头脑这么多美妙的功能,让她体会到生命如奇迹一般。以前她总问雪玲这一切为什么呢?现在她知道了她想问的不是“为什么在这里”,而是“为什么痛苦?”如果一个人享受生命他不会问“这一切为什么。”,只有那些痛苦的人在问这一切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一个人只要转化自己生命的体验就可以改变一切,只要享受生命就可以体验快乐。
冰雪再也不会觉得父母的感情是问题,也不会觉得一个人去学校是问题,尽管她找不到路,也害怕过一趟车。但她愿意带着害怕一块玩儿,她不再硬着头皮去做一件事,而是乐意去做那些事,乐意过,乐意经历各种“害怕”,她不会被害怕吓住,她会温柔的告诉大脑里那个害怕的自己“那就试试看吧,即使过了也是不的体验呢。”开学了,她一个人坐火车回学校,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回学校的公交该怎么坐,其实有段路可以坐地铁,但是她搞不清地铁站,一号线、二号线、三号线……从哪儿到哪儿,她搞不清楚,总是晕头转向,那就选她知道的方式回学校吧,她接受自己不去了解新事物,也接受自己想去了解,好像怎么样都可以,没有强迫也没有退缩。
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泽阳,她拿着从自己日记本上撕下来的泽阳的大头照,照片里他看上去很陌生,跟现在的他完全不一样,冰雪也变了,变得没了以前的任何痕迹,眉眼、嘴角、眉梢全都不一样了。她希望听到泽阳的声音,曾经她在二哥那里有一种特权,他会保护她、鼓励她、引导她,现在她即将接近他,或者她已经明白他了。冰雪给他发消息却没得到回复,他很少用手机联系。傍晚时候校园里走动的大多数都是情侣,他们站在路上接吻,做一些亲昵动作,冰雪穿了一件写着加油的蓝色涂鸦毛衣,一条黑色的长裙,有些了生机的走在灯光中,经过一片竹林,竹林旁边的澡堂正在拆除,周围立着绿色的安全墙,这学期开始澡堂迁到了宿舍楼里面,大四的一些学生在往外搬宿舍,学校通知他们要搬宿舍楼,路上都怨声载道。让冰雪没想到的是泽阳早就搬走了,她敲门出来的是一个男人,他问她:“干什么?”“你住这儿?”“对啊,怎么了?”“泽阳呢?”“谁?”冰雪就像刚睡醒似地说:“对不起打扰了。”男人一脸莫名其妙的关上了门,冰雪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颗粒般的人群集聚分散,她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她,多希望泽阳从那些陌生人中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跟她说:“冰雪。”她连泽阳的样子都有些模糊,她在想为什么她没有很仔细的看过他呢?非常非常仔细的记住他。现在泽阳跟她唯一的联系就是她有他的微信号,而他从没在微信上回过一句话,或许她早就不用那个微信号了。她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像要失去泽阳了,从小她就有种泽阳会离开这个家的感觉,现在那感觉变强烈了。她想找个地方酣畅淋漓地哭一场,但是没有那样的地方,为什么她会感觉如此的喘不上气,像被封在一个罩子里,望不到边界的罩子,一条生活在糟糕的水域里的鱼,能游出去的几率是多大?这种感觉又毫防备的袭来,她不想打扰雪玲,好像雪玲也在做离开她的准备,所以她不愿意面对这些预感里的事实。
接下来的日子她告诉自己要回归自己的生活,于是跟着室友一起考普通话,考英语四六级,甚至也想考教资,这个时候她们都很不安,想把所有的证书都拿到手,几乎每个人都不知道毕业了能去干嘛?她跟舒窈在校园里转悠,舒姚在说笑话,冰雪也在说笑话,她们一直笑、一直笑,笑到后脑勺有种缺氧的感觉,冰雪想哭,仿佛从头到脚出现了一道裂口,微笑的裂口,让她痛苦不堪。晚上回去,姜枫打电话给她,这是冰雪第一次被以前的人联系,她也不是没想过要跟过去的谁建立联系,她也总是幻想跟过去的谁恋爱过,甚至在一起过,可那些只是幻想,老同学联系她只是问问她的近况,他表现得很开朗很快乐,冰雪很明确的跟姜枫说:“我不开心,我很难过,别再让我笑了,我笑够了。”她几乎在央求在挣扎,就像是被拴住的羊想从屏幕中逃走,上半边脸皱着眉,下半边脸却做出就要笑的样子,害羞的笑,那只绵羊如此的瘦弱,前腿还在挣扎,后腿却绊倒了。但是他却不停地逗她笑,他说:“开心一点,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冰雪笑着说,“但我就是很难过,想哭,也许不是现在,开心的话就等这种状态过了再说吧,我不想把已经出现的情绪压下去或者假装没出现,因为它已经出现了。”“不要多想,你呀就是想太多,你为什么不开心啊?你怎么了?”冰雪手里不停地画着笑脸,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一个问号?他想听什么?他在试探什么?“说不出来。”她笑着跟他说,他又说了一遍:“你想太多了,吃好喝好没烦恼,现实就是这样的,想了也没用,还不如开开心心的。”跟他们打电话她很累,她笑得累了,再也笑不动了,但她还是在笑,她真的想哭,想哭有吗?姜枫说:“太抑郁了会得病的,开心一点。”“可是人如果不是真的想笑,那样的开心不是更诡异吗?”“怎么会呢,开心就是开心啊,想开点就会万物明朗。”“万物明朗和“我”不明朗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很迷茫很难过。”“别想那些没用的。”她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喜欢说别想那些没用的,请问什么是有用的,她的难过是没用的?
人们只是用开心掩饰悲伤,而不是真的开心,悲伤难道不是身体在提醒你“注意了,这里有你误解的东西”,就像是卷子中有了题,告诉自己说“别想那些没用的”然后开心,跟知道正确答案获得开心是有区别的,当然不去看题就能忽略做题的难受,是有效的。冰雪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需要雪玲,只有她会说去思考,不停地思考,去阅读去寻找灵感,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思考人们从哪里获得自己行为的准则和秩序呢?听别人说吗?一辈子都让自己的认知和辨别能力停留在别人的定义里吗,一辈子都让别人告诉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丧失自我意识,跟随大多数人,不再辨别和质疑别人说的话。她不要变成那样,就算危险,希望渺茫她也要找到她自己的秩序和定义。
姜枫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而是学了汽修,他跟他女朋友谈了很多年,他跟冰雪说:“你也应该找个男朋友谈。”她笑着说:“我也想啊,但是没有啊,谁会喜欢我呢。”冰雪打心里不相信人除了上学就是谈恋爱,她不相信那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尽管姜枫说不谈恋爱的大学生活是遗憾的,但是冰雪却不那么觉得,她对跟随别人,与大众保持一致产生了怀疑,但爱情一直是她头脑里已经成熟的程序,对爱情的幻想会在她感到失落的时候支撑她的生活,有天舒窈一时兴起介绍了她的高中同学给冰雪认识,像相亲那样他们约在博物馆见面,排队买票,那个售票员像个机器一样坐在小小的窗口,目光呆滞冷漠,机械地重复着自己手下的动作,博物馆很大,里面人很多,冰雪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要是古人看到他们惊叹他们平时写的字,画的画,他们吃饭的盘子碟子,甚至一些衣服,还有骨骸,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她对兵马俑一点也不好奇,因为门票很贵,那些几千年前、几百年前的物件只给她一种感觉,那些器具,文明、战争、混乱总会消失,人们的痛苦和挣扎却源源不断,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痛苦和悲哀,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禁锢,时间和思想,人妄想突破它们,却也只能把自己活成时代的载体。
她和那个男生的相亲很失败,“谈恋爱?”她不认识那三个字,论单独理解还是合在一起她只看到了“过家家”,年龄相同、认知能力相同的人玩那个游戏就会很快乐,一个大人陪一个小孩玩那个游戏,那个小孩就会很快乐,那个大人就得假装很快乐。她一想到被男生搂肩膀,拉手,甚至亲吻她都很抗拒,她根本理解不了这样的抗拒从哪里来做的,仿佛刻在基因深处,好像她不被允许谈恋爱。她只是好奇,但从没想过,或者不相信有她想象中的爱情发生。
她对人一直有种“害怕”“疏远”,除了泽阳和雪玲她似乎很少跟别人建立真正的联系,那种内心坦诚纯粹的联系,似乎人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利益才彼此交朋友。冰雪想起泽阳说过的一句话“孤独是真的,不想与人纠缠也是真的。”室友都说她跟舒窈关系很好,但对她来说却不是那样的,她跟谁关系都不好,她只是不想别人觉得她在刻意隔绝他们,谁来找她,她就跟谁在一起,如果舒窈不来找她,她就不会去联系她。对于刘君君和姜枫也是这样的,他们经常联系冰雪,而冰雪找不到联系他们的理由,他们不像雪玲能让她觉得安心,能给她别人法给她的灵感和思想,其他人给她的只有焦虑和不安。舒窈要考教资,她的其他室友也报考了,冰雪很坚信她不会当老师,不喜欢教书,不能因为要随便找个工作安顿自己就去考试,她法欺骗自己。她不停地看书,不停地回忆跟雪玲在一起时她说过的话,过去很多年里她都在说“雪玲说得对”而她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呢,也许雪玲离开她只是想让她脱离雪玲而思考,她想让她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