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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学会接受(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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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不安或者奈感多么强烈,人还是要顺应生活,也可以说生活在顺应人,让事情用特定的方式解决。刘三还掉部分贷款解了燃眉之急,并且花了三万元将以前家里的那些旧家具都带了过来,一辆巨大的卡车停在刘四家不远处的空旷地带,人们在车上走动,呼喊,他们像出海打鱼的渔民打捞上来了一艘沉船,那艘几百年前的沉船,他们打算从那些中捡些宝物。一辆大车上最显眼的首先是刘三的车,他们用起重机在往下吊,这时泽优捡的那只狗狗“疯子”,它还活着,车厢一开它就撒欢似的跑向泽优,它不停地摇着尾巴,舟车劳顿之后,它为呼吸到新鲜空气而欢乐,刘三本来打算扔掉它,是儿子求着他们带过来的,刘三依旧带着一个基本没用的黑木桌子,就是父亲分给他的家产,他去哪儿都带着,那辆卡车就像是一个陨石把人们的视界撞成了一个大坑,七长八短,横七竖八、乱七八糟,这里长出去,那里短一截,所有物件都互相靠在一起把车装满,那真像个垃圾场,他们把一整个垃圾场搬了过来,泽善的舅舅蔡志强一家很聪明,他们夫妻两花了两万元买了新家具,而刘三花了三万带回来一车垃圾。好像过去那些日子他们都是吃那些废铜烂铁在过日子,他们把自己吃剩的带了过来,收拾新家的时候那些破烂变得让他很头疼。好像那些物件比他们拥有的空间更大。

冰雪接受了父母所有的决定,只要他们能做到怎么做都可以。她兴高采烈地往自己的新家走,甚至觉得新的开始是她二十二岁最好的生日礼物,一个崭新的家,崭新的开始,那意味着幸福、和谐、快乐,她还跟以前一样总以为换个地方就能让父母换个人设,或者让周围的人换成全新的面貌。他们坐着刘四的面包车出发,走过了一道树林带和荒地停在了一片废弃的民用房附近,冰雪心想连她老家也没有这样的房子,但是父母停了下来,然后说:“到了。”冰雪和泽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当他们说到了的时候,那些砖砌,不是砌,是松松垮垮垒起来的院墙,乱七八糟的倒在路上,那些墙七零八落的立在那里的感觉像是冰雪的防备,松散,不曾防备一般的不堪一击。

刘三走向一扇矮矮的废旧木门处,开了锁,那两扇木门大概只有五六十厘米宽,一米七左右高,一次只能进一个人,个高的得弯着身子进去,门发出悠久的声音,虚弱的倒向两边,门的房顶上堆着一些干枯的树枝,那些枯枝互相交缠绕,黑乎乎的镶嵌在灰色的木头屋檐上,一种算不上灰暗的遮蔽感让人心头一凉,院子里有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墙根处是一堆黑色的临时灶台,用废弃的砖头搭建的,已经被推倒了,这是个十几手的房子,以前住过好多人,张锁水对女儿说:“以前的人迁移过来就住这里,有的人住不下去走了,有的人在这里发财之后就去团里住了。”

冰雪的笑凝固在脸上,她显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失落,最好不让父母看出来她不喜欢这里,这些院里的土都像是从什么地方推平覆盖上去的,明显不是这里的土,那种沙粒感和不平让人难受,右边的院墙倒在隔壁,妈妈嘴里的两室一厅就是眼前这间蓝色脱漆小木门里面的空间,但从表面看,左右两边是钉着锈蚀铁栏杆的窗户,红色的砖墙,没有任何瓦片的屋顶,冰雪的心被什么强烈的撞击了一下然后是触目惊心的荒芜感,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对生活的所有热情都灰飞烟灭,不负存留。

期待中的新家,她大概用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房子很小,里面全是灰尘,张锁水开始打扫房间,在灰尘中冰雪忍不住感叹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她以为它至少像学校的宿舍一样,白色的墙壁、瓷砖地面、有地暖或者空调、有卫生间和洗手间,张锁水看到她和泽优的失落这才没了一路上的那种负罪感,她说:“那你以为呢,就这破院子啊。”冰雪想说什么安慰她,尘土像烟雾一样将母亲模糊,将她的语言模糊,冰雪不知所措的走出来站在院子里等着爸爸们收拾房子,那时候天气很冷,她只想在一张床上睡一会儿,或者说她想找个地方消化一下发生的事情,那些事堵在她胸口堵得她难受,她在这个家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一个人待着的空间,妈妈在烧炉子暖火墙,泽良、爸爸、伯伯提着床、柜子、水桶、破自行车进来了,那些都是连队送的,他们自己的东西没地方放,很多都在四叔家的杂物间里,主要是净水器店里的那些货品。目前杂物不是最大的问题,人才是。冰雪在想两个卧室怎么睡?

泽优提议和姐姐住一间房子,弄个高低床,刘三坚决不同意,他们夫妇对冰雪跟弟弟躺在一起这件事很敏感,这让冰雪很不理解,他们只要在小卧室里一起看手机爸爸就把他们支开,脸色很严肃,他们一直都觉得孩子很天真,什么都不懂,或者他们心里寻思那些不好的事情。其实冰雪也不想住什么高低床只是不想把爸妈分开,爸爸在大卧室搭了两张床,整个冬天都很寒冷,那个所谓的火墙真的是个摆设,冰雪睡在小房子里,弟弟和爸妈住在大卧室里,弟弟睡在小床上,后来冰雪和妈妈睡在一起,爸爸和弟弟睡在小卧室,他们一家人就这样换来换去的流动着。苦中作乐嘻嘻哈哈,假装在知足,但其实更多的是奈,周围除了蔡志强一家和路边的小卖铺没有其他人,整个村子每一排几乎都一模一样,大概有五六排这样的房子,路口栽着柳树,冰雪几乎有些分不清自己家的位置,只能通过路口的一辆废弃摩托车认路,如果哪天那辆摩托车移位了她肯定会怀疑自己,后来泽优说:“你数啊,第三排啊,你是不是傻?”“我是真的傻。”她很认同的说,这么多年了,她对很多事物还是很生疏,不知道怎么分辨那些一模一样的路和房子,也不认识很多新事物。走在路上总是疑惑那些白色的是什么,尤其是晚上就像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她总以为是下雪了。

后来听爷爷说:“这地方碱大,到处都是碱地。”冰雪才知道原来那沙粒般的白色是“碱”,爷爷一过来就住到了二伯家里,二伯现在和二妈种起了地,就爷爷该住谁家的问题叔叔伯伯们争论了很久,大伯建议住在四叔家,可是四叔没说什么,只说都行,大姐说了一句实话:“爷爷又没给四叔家带过孩子,四妈肯定不同意,四妈脾气大跟爷爷能住到一起去吗?”最后发现二伯家的房子是空出来的,雪玲不回家,泽良有了工作也不回家,爷爷老了,没什么朋友,孩子们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他总说自己活不了几年,在哪儿都一样,来这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望不到头,他说:“我有天沿着路一直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头,改天我让泽优带我沿着那个公路走一下,看走不走得到头。”他对走到头显得很执着,他已经走到了人生边上,他也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走不到头的路。

爷爷的房间很昏暗,因为二伯和二妈在原本拥挤的院子右侧盖了些小房间,挡住了爷爷这间房子的窗户,只留了一条很窄的缝隙,爷爷的房间里有炉子,桌子,他整天烧着火,自己给自己煮些面条,煮些肉,他缓慢地在房间里移动,然后躺下,眼睛盯着前方像在回忆什么,他的眼睛像两只飞累的昆虫停在一个地方休息,很久都飞不起来。被子似乎很重让他偶尔喘不上气,因为孤独将他隔绝在自己的世界里,二胡放在枕头边上的墙角处,有兴趣的时候他会拉几下,他一天总能给自己找些活干,不让自己聊,有时候还砍柴、捡垃圾、砌灶台,也许是他觉得冷,他总是鼓捣那些烧火的玩意儿。

看爷爷睡着了,冰雪从里面出来坐在茶几上,吴丹花问她:“你跟雪玲有联系吗?”“没有,她没联系你吗?”冰雪只是随便问问,雪玲怎么会联系他们,雪玲给二伯办了一张卡,每个月往里面打两千块钱,她明确表示这些钱打到二伯和二妈去世为止。冰雪对此不知道说什么,二伯躺在床上抽烟,他现在看上去很疲惫,冰雪一去他家二伯不是睡觉就是在抽烟,永远都是躺着的,他在屋子里面说:“女儿大了留不住,反正迟早也要嫁人,我们家连她的东西都没有,连张照片也没有。”“不是有合照吗?”冰雪说,吴丹花指着桌子夹层里的照片说:“你看看是人干的事儿吗?”冰雪看了她一眼,再看那些照片,瞬间感到毛骨悚然,那些合照里雪玲全被抹掉了,包括她跟雪玲小时候去庙会拍的那张照片也是,她一个人被留在了那里,冰雪想不起来雪玲那时的样貌,动作,表情,她想干什么?她想从他们脑子里把她擦掉,还是想给自己举行一种消除自己的仪式,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再也想不起她,就好像她没来过这里一样。

二伯开始问她:“你毕业了打算干什么?”冰雪想从这个问题里逃走,像一条鱼从网子里钻出去,但没能成功,她也想知道她能干什么,这次她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看吧。”刘元开始给冰雪很多建议像考教资、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去一些国企水利局、化工厂之类的地方,冰雪听到考试和国企就感到头疼,她讨厌形式主义,讨厌那些官方的氛围,父系政权总是端着长辈的架子,打着融入孩子们的口号,却很难真的放下姿态跟孩子们共情,想想孩子们需要什么……所有政策、主义,都是些长而杂的政治名词,可是全国总有几千万人像冰雪的父母那样连普通话都听不懂,那些漂亮话永远都不知道是说给谁的,颁布的条例居然全是些上过大学后也不一定能看懂的东西,冰雪就很难看懂那些法律条文,真的没有非专业人士也能懂的法律了吗,管理层的人告诉被管理者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是他们在制定那些规范时却从没真的想过征求“被管理者”的意见,那些真正需要权力来维护尊严的人却被生涩难懂的词语挡在了外面,人心的失衡才是社会整体风气倾斜的根本原因。每一个人,每一个个体都不应该把自我管理的权利给出去,自己就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割让的越多,失去的越多,越不自由。

长时间以来像冰雪父母这样的人始终得不到引导也得不到关注,他们只能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卷,“城镇化”“素质教育”“扫盲运动”“流动人口安置”“小康”“脱贫”那些像麻药一样把愤怒的人注射到全麻的操作,他们的心智在流动中依旧如初,成长是个人战,但如果外界提供好的环境,他们胜利的可能就越大,可是现在的环境让那些需要成长的人腹背受敌,环境对他们的没耐心和敷衍,自己对自己的不理解和责难,双重压力,让他们成为这个时代最苦的人。就像家里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他们最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节奏赶上进度,却被迫走上了高年级的考场,一直在跟不上节奏中拍混乱下去。集体似乎没打算给这些人耐心。

人们总觉得穷人需要的是钱,他们自己也以为自己缺的是钱,这是他们穷的唯一原因,可事实是他们缺乏勇气和自我意识,冰雪见过大学里申请贫困补助就是这样的,大家都在渲染自己家有多穷,每个人都争着抢着讨好辅导员,叽叽咕咕地叫个不停。冰雪每次都抢不到,因为每次她都主动放弃,那两千块钱解决不了她的贫穷,一分钟也解决不了。拿到两千块最多只能让她某一个时间段有钱花,可是她的恐惧和害怕呢,她对未来的迷茫呢,她对自己的剥削呢?不会停止,钱不会停止她的匮乏感和自卑感,只会加深。冰雪班理曾经有个女孩平时很害羞,几乎不怎么说话,因为交不起学费回家了,她就没得到过补助,她说她的申请表总是出问题,因为她父母没有固定收入,所以不知道怎么填写年均收入那些数字,她没编对数字被辅导员刷掉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不是某一个个体,而是全体,那些以拥有更多资源为骄傲的人,那些将大自然的馈赠独揽怀中眼睁睁看着民间疾苦的人,那些把造物主给人类全体的智慧独揽怀中谋取过剩财富的人。如果这里只有一个人,那么任何发明又有什么必要呢,因为全体人类的存在所有的一切才有了意义啊。

人类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大家是一体的,那些名和利益,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什么是共享和共有才出现的“幻象”,就像为了演戏搭建的舞台,这只不过是一出戏剧,为了经验到真实的感情拿身体这个工具来经历人间而已,人们却都当真了。集体是怎么渲染让大多数人只在乎钱,不在乎社会和他人利益的呢?以前冰雪很信任教育,可是现在她知道只要心智不发展,任何形式的教育都是枉然,冰雪一学期只有五六本书,书费大概都在四五百左右,为了钱校方可以想出许多种收费的项目,公共设施费、教资费、多媒体高科技教具费、校长的别墅费、宝马费、名表费……办教育的人越来越多,讲道理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真正受过教育的却没有,才是真的悲哀。

多少人对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办法,法安于自己也法追求“好生活”,他们就被资本和当权者连哄带骗的过了一辈子,多少年过去了,国家和那些资本越来越富,人的消费需求越来越大,但人们的精神世界越来越匮乏,那些楼越来越多,下水道越来越脏,街区越来越破,食品问题越来越多,人们只有不知道自己喝的水是从哪儿来的才能喝的下去吧,其实让人感到望的不是婚姻、不是大男子主义、不是父母的混乱,而是整个社会突然进入了贪婪和虚伪的肆意宣扬中,把低消费和低欲望这种正常的社会现象变成了“不正常”“躺平”“意义”。都二十一世纪了人们还在讨好“权贵”,还在打破贫富等级,还在破除各种对立的预备中,甚至还在制造更多的分裂和贪婪,战争、暴力、倾覆、改朝换代完全都没有让人类进步,人们把自己困在了过去和历史中,却恐惧用彻底的自我独立来解放自己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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