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独一无二的你（第1 / 1页）

冰雪最近选修了一堂写作课，在交作业前她让泽阳看她写的东西，泽阳拿到之后面表情毫感情快速的读了一段：“我自站在窗前发起呆来，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窗外的枝叶上，怅然若失，清澈的雨每落下，叶子就抖一下，像一颗心在颤动，干枯的叶子湿漉漉的躺着，好想化身一片树叶……”他念完眯起眼睛，那个眼神有一瞬间像曾经的四妈看他们的眼神，但很快那种神情就消失了，他两边的眉毛皱在一起，冰雪此刻就想逃离，从他手里抢过稿子，只见他说：“这是你想说的话？你写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我就随便写的。”“你一点也不诚实，拿着你的东西去让你们老师看吧，这些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你们老师的。”冰雪还是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我的主题是发呆？”问完她就有些后悔，明知道这些不好只是找不到原因，泽阳显得很不耐烦，闭着眼睛稍微定了下神：“模仿的痕迹太重了，论情绪还是语言习惯，你都在模仿那些所谓的才女、才子，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形成那种很唯美的悲伤感吗，因为他们精神上依赖那种凄美感但又不了解那种凄美从哪里来，或者说他们不愿意表达不唯美的东西，你的心真的感受过那些落叶吗？你发呆的时候是看雨吗？是吗？”他坐在电脑桌前开始修改一些图纸，冰雪就是很不开心被别人说得一文不值，很失落的说：“我回去了。”楼道里很昏暗，她快速的下了楼，楼下有很多烧烤摊、小吃摊和水果摊，整条街脏乱差，可就是这样的环境让冰雪有熟悉和亲切感，她去过的地方很少，但她去到的地方几乎都大同小异，一位卖烤玉米和烤红薯的大爷，他平时都在校门口卖，冰雪问他今天怎么到路这边来了，他说：“城管赶过来的，哎，城市规划又变嘞，之前说小寨那里可以摆，我摆了一段时间又不让摆，赶到这边来了，前几天说你们学校附近能摆，现在也不让了，说是那段路要重新规划，哎，搞不懂，天天说我们不配合，越配合越折腾。”“真不容易。”“可不是嘛，大家都不容易。”谁让人们这么不容易的呢？

冰雪一个人很失落的走在路上，感觉自己是吸满了水的海绵，很重很重。她想打开日记写点什么，当她一拿起笔，心里就会出现一堵墙，它把那些她要说的话全都挡在另一面，她不停的撞墙，关于父亲，父亲，木屑的味道很好闻，那是伟大的父爱，他很不容易，他……冰雪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切都不真实，一切都作废了，当她去洗手间出来时发现泽阳在楼下闲逛，外面下着大雨他戴着帽子冲冰雪招手，要是她看不见，他打算怎么办？真是个怪人，连消息都不发。

冰雪下去见二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泽阳会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就是那种远离，从小到大他似乎都在为远离人堆而做努力，冰雪有个疑问，也是她现在面临的问题：“你一个人不孤单吗？没想过谈恋爱什么的吗？”泽阳淋着雨，他喜欢淋浴，说来怪了，冰雪和雪玲也喜欢淋雨，只是冰雪现在害怕湿了头发，有些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不敢淋雨了，泽阳跟妹妹走在学校的小路上，雨水打着周围的树木，泽阳说：“孤单是真的，不喜欢跟人纠缠也是真的。我需要一个人待着，因为只有静下心才能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才知道需要怎么样的语言和句子，如果我去谈恋爱我就会觉得我要在乎别人，要讨好别人。”冰雪说：“是啊，可是人总觉得需要一个人来依靠，好像天生的想要去依赖一个人。”“我不想依赖任何人，我就想先让自己独立再去找平等的关系，虽然有时候可能真的受不了一个人，觉得想要找一个人来陪自己，但那都是大脑被各种感情熏陶产生的条件反射，我觉得那些都不是我，至少不能代表我，其实我不怕你笑话，也不怕你觉得我疯了，我觉得一切都不是我，而我是创造力的一部分，至少是它的碎片，或者就是它。”冰雪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我静不下来，我不知道什么是我，比如写东西，我总是想写下别人的想法，想模仿别人的思想，我的思想呢？我去哪儿了？”

“需要练习，人就是不断重复才掌握一件事的，慢慢来，知道什么不是你，那么你也就不用找什么是你了，排除了不是你的，你的不就出现了？”“我不知道方法。”

“你会找到的。”“我很害怕一个人，，我是个女孩子，我一个人真的可以吗？”“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你觉得不可以就不可以，这跟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没关系，跟你的决心有关。”冰雪陷入了不安，她想谈恋爱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谈，不是她需要而是周边的人都在谈，都在吹捧爱情对青春的价值，好像每个人的青春都该有段爱情故事，她问泽阳：“你觉得青春不谈恋爱遗憾吗？”泽阳笑着说：“怎么？你不会觉得青春拿来谈恋爱才叫青春吧？你不会真觉得青春有一个特定的模式吧？青春是所有有过青春期的人的经历的总和，就像人生一样，没有哪一类人生才配叫人生，所有人的人生加起来才叫人生。“所有人的人生加起来才是人生？”“对，它就像是一幅画。”

他们在校园里不停地转，冰雪打着一把小粉伞，雨水在干净的水泥路上汇往地势低洼的地方，流进下水道里，下水道的铁栏杆拦住了叶片却拦不住那些雨水，他们停下来站在下水道旁听着流水声，水落在水中真的很好听，冰雪没办法形容那么干净的声音，她用手机录了一段。

这次出来冰雪才知道泽阳具体在干什么，他在外面成立了简单的工作室，这是冰雪从未想过的，对她来说毕业证是工作的毕竟之路，她被训练成这样了，她似乎把学历看得比能力更重要，虽然她知道现实的需求是相反的，但人们更愿意和大家一起做愚蠢的事成为愚蠢的人。服从大多数，成为大多数显然成了生活的潜规则，“媚俗”是一个人进入社会的必修课，以前是讨好父母现在要学会讨好社会普遍规则。泽阳一个人克服了他能克服的一切，跌跌撞撞但也充满斗志和激情的学着独立，他说：“这世界可以把大多数人逼成谄媚虚伪的小人，却法改变那些本就一尘不染的人，那些所畏惧的人，面对这样的人谁都法使他歪曲妥协。”冰雪很认同泽阳的话。

期末考试老师们将所有考点画出来让他们记住答案，写作老师甚至将试卷和答案一起读了一遍，冰雪录了音，并回来整理成文字，每天晚上进行记忆，她不知道自己学了什么，那些理论课的老师，每节课都照着课本在读，像念经一样，而且他喜欢用陕西方言读，就像在用方言翻译那些文字，后排的男生因为抗议老师照本宣科被赶了出去，冰雪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真是很不的经历，那么多的学生，那么多的新生力量，只有十所不到的名牌大学，这就好像一个身体他们只养护脸这一个部位，失掉了腿和胳膊却觉得自己走不快……人类什么时候能聪明点，什么时候能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体的，是同等重要，同一体系的。一种愤怒难以克制的在她心里反复被压制，想要摧毁自己和周围一切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她再也不会对那些老师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当她看到室友对来查寝室的老师露出那种讨好的微笑时，冰雪想到了电视里的那些太监看到皇帝的反应，那不是尊重，是严重的等级制度，老师自然而然的觉得自己比学生高了一个等级。

冰雪在学校里是个冤种消费者，学生到哪儿都得卑躬屈膝，就是花重金来读书都像是来求人办事一样，让别人像训猴子一样的管着，老师一走室友就问冰雪：“你真厉害，老师来了你理都不理，人家问话你也不管？她可是评助学金和推荐入党的老师哦。”“我管她是干什么的？我花两万多是来给她笑的？她的工资都是我们的钱，她有屁的资格跟我拽，惯得坏毛病！”冰雪的室友都惊呆了，她们每天都去这个老师的办公室帮忙整理文件，最典型的就是杨盼秋，她是王复美的下铺，一个手脚粗糙宽大的女生，五官粗放却有些好看，她在莫爱凌手下做事，莫爱凌就是刚才来的辅导员，总是头冲着天，看到学生就一副惺惺作态，址高气傲的样子，她会像使唤自己的丫鬟一样使唤那些围着她转的女生：“盼秋啊，去我办公室拿一下评优本，就在桌子上，四楼办公室。”“好嘞，老师。”杨盼秋假装自己被吓到了实际是炫耀自己被老师信任，等到老师走远后她拍着胸膛很夸张地说：“哎呀妈呀，吓死了，吓死了，我正在里面换内衣，从帘子里面伸了半个头，我好怕她进来跟我说话，那我就完了。”“还好她没进来。”“我看你从帘子里伸出一个头差点没笑死我，莫爱凌估计也被你逗笑了，她说不定在楼道里偷笑呢。”“有可能哎，我还是赶紧给她拿东西去吧，真是的，我都没打算出门。”室友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这件事，她们的表情让冰雪感到不安。

在路上被男生调戏是那种表情，尊重长辈是那种表情，去买衣服对老板是那种表情……在很多地方，那种怯生生却想讨好什么的样子，眼神里全是机灵和乖巧，“讨好是言语中的婊子”，在讨好的语境中，那些说话的人一定是有所求和充满“奴性的”。人们都怎么了？冰雪把自己关起来，用被子蒙着头，想努力的钻出黑暗，想从这里逃走，多少不安和痛苦就那样纠缠着她不放。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不再受这些的影响，就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快快乐乐，平静的生活，不用掺和人和人之间的掣肘、虚伪、谄媚……这些可避免吗？冰雪想从这里逃走，想跟这些人保持绝对的距离。

可她又觉得离不开别人，这么久过去了，她才学会了自己买车票，来来回回不断地重复了那么多次，她才开始敢一个人去车站，这些事对她来说很难，她连导航都不会用，也有很多恐惧，害怕走丢，害怕遇到坏人，还怕被骗，害怕过那趟车，更害怕做车，她总是被头脑里那些“负面”的信息吓唬住，以至于什么都不敢做，她突然想到她的大脑竟然总是替她预设未来，为什么不预设那些好的呢，至少那些好的结果可以让她充满信心，让她惧畏啊。她决定以后不管干什么都预设好的结果，或者干不预设，就只是去做就好了，干嘛自己吓自己，她顺势对自己的大脑翻了个白眼，以后她别说不理别人了，她现在连自己都不想理。期末考结束后冰雪回了家，泽阳没有跟她一起回，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泽阳说她写了一个小程序，马上就能开始运行，到时候会赚一笔钱。冰雪不懂他说的那些东西，什么代码颜色、页面、子页面、导航栏各种她听得到却不理解的词，反正那些词能给泽阳带来收益。

又回家了，一切都没变，父母的人生好像被困在了一种糟糕的模式里，吵架，打架，和好，大多数是在冷战和闹矛盾，冰雪很害怕自己的人生也会陷入这样的循环里。她也被迫的处于一种模式里，明明是自己不喜欢的，却还是去做。因为“恐惧”。

冰雪和去年一样要帮父亲看店，她坐在店里想着一些事，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很孤僻的人，可是最近有几个同学同时联系她，这是她没想到的。三个人中最让冰雪没想到的就是刘君君，她找很多人才加到了冰雪的微信，冰雪通过她的好友验证时刘君君激动地说“你终于通过了”，可那时冰雪对这个女生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是自己初三时的插班生，冰雪被她的那种激动惊到了，听着她非常夸张的描述自己寻找冰雪微信的过程，冰雪跟她说：“我现在也在城里，离你很近。”没想到这下她更加激动，几乎说不出话，直说真的吗？于是她就来找冰雪了，她们站在桥头上看河水结冰，河边有些大妈们正在洗党参，弄药材，刘君君说如果有机会她想让她骑自行车带她逛逛街，她还说起了初中在体育课上有人冲她扔雪块时，是冰雪站出来把那个男生骂得狗血喷头，她还说：“我们做操的时候，因为我没学过总是跟不上，被周易取笑，你还骂他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着表现出很感激冰雪的表情，接着描述自己遇到冰雪的过程：“当时我在照片墙上看到你，觉得你好漂亮，那么漂亮学习还那么好，刘冰雪，你知道吗，认识你我才觉得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她动作和面部表情都很夸张，很窄的脸上有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鼻子高挺，嘴唇很薄，但是她说话时总是很亢奋，她总是调侃自己没心没肺，很喜欢贬低自己也很喜欢夸自己，她是个很文艺的女生，其实冰雪不愿意给人贴标签，刘君君只是可以用文字表达出没人能表达出来的感情，那些并不是天赋，而是生活的经历给她的出口，冰雪喜欢刘君君写的那些东西，甚至嫉妒，冰雪看过她登在校报上的文章，家门口的一棵小树，那棵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树以及她弟弟等待那棵树发芽的过程，一切都那么助和绝望，当她写到在大风中不倒，在大雨中不折时冰雪几乎想哭，但它依旧是一棵已经死去的树木，丑陋的枯枝干，腐烂又强韧的根就跟他们一样。

刘君君简直是一个矛盾体，冰雪瞪大眼睛看着她，对于她说的那些事她早都忘掉了，包括她说的那些人，也包括她，但冰雪还是有些感动，居然有人记得她，她那忧郁薄凉的性格，一毕业就退出了所有群，删掉了所有同学，她很害怕被人想起，主要是怕他们替她回忆她不愿意想起的事，她觉得过去的自己永远是最糟糕的，过去的人也是。没人愿意怀念自己被杀死和遗忘的过程。她很害怕以前，怕它像淤泥一样粘着她，让她永远也爬不出自卑和懦弱，刘君君显然没察觉到她的不悦，连着说了很多事，说了很多对冰雪来说可有可的记忆。冰雪为了转开她的注意力，说周边有老年人活动中心，可以去看看，冰雪关了店门和刘君君站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戏曲，一个老人沉浸在自己的二胡声中，他闭着眼睛仿佛还是明朗的少年，爷爷老了，冰雪看着他推着自行车来找这边，他听到二胡声就说：“有什么好听的。”说完一个人慢慢悠悠的推着自行车走了，冰雪不明白他怎么会讨厌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事，他就像一张黑色的纸被风推出了街角，冰雪每次回学校他总说：“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他身体时好时坏，心情也是，前几天因为四叔没有给他打养老金的事跟全家人闹了一场，爷爷的晚年一点也不顺利，疾病、孤独、脏乱差的环境……冰雪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她发现她身边的人再也不会问各种问题，也不质疑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事情，只有她不停地问自己问题问雪玲问题，把自己问傻了。

刘君君待了一会儿因为有事就先回去了，她说自己很高兴见到冰雪，很高兴，冰雪却相反，她不希望自己想起关于以前的以前，她删掉了从前，从前却没删掉她。从小到大她一直在自怨自艾，敏感又自卑，这些记忆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有什么表情，什么处境，什么反应，记忆都帮她建立了固定的“通路”，人们已经习惯了将某一个特定的形象和行为投射到她身上跟她一起复习和巩固她的人设，她要马上改变就会被记忆里的旧有模式拦截，也会被别人“拦截”。这就是改变最难的两点。

有天冰雪去雷家庄帮大伯家搬东西，他们搬进了新盖的楼房，那栋楼房跟她家的差不多，墙面没有粉刷，二楼的钢筋锈迹斑斑的暴露在空中，一堆水泥块，两个卧室安了床，一个在上院里，一个在下院里，用炉子取暖，刘宁正在装烟囱，刘三在下院的卧室里安装门用来隔开厨房，刘三突然说：“泽阳现在在做什么？”“谁知道呢，他要回来我把这个房子装好让他结婚好好过日子，不回来就看球他去吧。”大伯说着让冰雪过去搭把手，扶一下门框，大妈抱着大姐的孩子在上院里玩耍，院子里还有一堆沙子和用石棉瓦搭的车库，大伯问冰雪泽阳最近在干什么，她说：“好像弄了个工作室什么的，我也不懂。”刘宁一脸并不看好的嫌弃儿子说：“你别学他，好好读你的书，他是瞎折腾，不听我们的劝不好好读书，你看现在做啥都做不成。”刘三也说：“就是不听话，他那学习成绩考清华都不成问题。”刘宁好像不愿意聊儿子，岔开话题问冰雪毕业了能做什么工作，像小时候一样她思考大人想听什么然后开始回答，“应该考公务员之类的吧，或者就去那种化工厂。”说的好像未来都在她的预料之内，但其实她和他们一样迷茫，她的处境和他们当时谋生糊口的情况一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在哪儿生活，刘宁稍稍表示怀疑但还是说：“那就好好读。”这一年二伯家迁移到新疆和四叔做了邻居，泽良在新疆考上了公路交通的文员，这些都让冰雪明白不管她现在多么迷茫，到那时她该干什么就会去干什么。人们就像是被风吹起来的沙子总有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