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智（第1 / 1页）
“不管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可我依然爱这个世界。”冰雪突然说，她想到了雪玲，这是雪玲教她的，语白笑着看了看妹妹，只觉得她天真而已。他把窗帘拉开，窗台上有几盆正在枯萎的花，他笑着说：“水浇太多死掉了，买的时候老板说一周浇一次，我老是忘，反正就是想起来就浇一点，结果快死了，之前还开花呢。”他给冰雪看了那盆花开花时的照片，卫生间里放着一盆绿萝，也快死了，冰雪笑话他说：“有活着的吗？”他摇摇头，嘲笑自己：“连绿萝都能养死，我就是植物杀手了，阿婆说绿萝浇水的时候不能淋到叶子，要把水顺着根儿浇，还好她提醒得早，要不然你今天看到的就是一盆土。”
语白送她回去的路上谈起了自己的弟弟语诚，他一到外面就变得一脸漠然，对任何过路的人都带着一种不友好，他瞪了一眼不小心撞到他的女生，看着冰雪说：“我现在每个月都得存钱，以后买房啊什么的能给你舅舅他们减轻些负担，我以前想着买个一家人能住在一起的那种房子，现在房价贵的我都不敢想了，先攒钱吧，还是你们女生好不用愁这些，能嫁个好人就不用愁了。”“我可不想嫁人。”他笑了但是他又很认同地说：“不嫁人是好，但是你住哪儿？”“我家啊，我妈说她今年要在城里盖房子，到时候我跟他们住。”“那泽优呢，他结婚住哪儿？”“我妈说她盖两层……”冰雪幻想着，但还是沉重的叹了口气，一切都不像她预想的那么简单。
从那个暗黑的房间里出来，走到了一段闹市区，在高档街区外的马路上躺着一个邋里邋遢的小胖子，他脸上挂着鼻涕，身子前面放着一个盒子，冰雪给了他一块钱，然后跟语白说：“这不就是麻子湾那个志明吗？你知道吧？”看语白想不起是谁她又说就是嫁到你们村那个志巧的兄弟啊，就是你四叔家下块儿那个邻居……反正大街上那些躺着的、站不直的、眼神怯怯的、衣服脏的，从事体力劳动、脸上脏兮兮苦哈哈的要么是他们自己，要么就是他们的邻居，或者邻居的亲戚又或者是他们的亲戚，总之都能跟他们扯上关系。他们论去哪儿都在跟那些和他们一样的人打交道，他们论将来做什么，接触的永远是从大山里一起出来的人，他们都以为自己逃出来了，但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邻居而已。
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她整个人仿佛变轻了，没过二本线，她终于把分数那座大山从自己身上卸了下去，舅舅在一旁冷言冷语地说：“才考这么点，城里上学的人还不及你语白哥考的多。”他说完看了看冰雪失落的样子又马上安慰说：“哎，尽力了就行，没啥难过的。”冰雪跑出去站在楼边上吹风，这城市密密麻麻的楼和街道就像荒野里的蓬蒿疯狂的长在地面上，天空很脏就像抹了一层锅底灰那样看不见一点清澈和蓝，舅妈以为冰雪想不开，站在门口说：“没考好就没考好，站到里面来，有学上就行了，怎么活不是一辈子，我这天天捡垃圾不也活了十几年了。”冰雪对她笑了笑说：“没有，我就站着吹吹风。”他们不会理解那一刻冰雪感受到的是释放。
当晚舅妈和外婆因为语萌打翻一碗汤吵了起来，外婆不让舅妈打孩子，舅妈执意要教训，她故意拿绳子打在语萌身上说：“我不打你我打谁！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语萌藏在饭桌底下喊着：“奶奶救我，奶奶救我！我不是故意打翻的，我没看到。”外婆挡在舅妈面前让语萌出来，她气得直说：“你出来我看她打！出来，我这老骨头了，每天吃饭都是她找事，没事找事，你出来。”她拉着语萌又对着舅妈说：“来，你打我，你把娃往死里打？！”语萌刚一出来舅妈就冲过去扯她，她扬起绳子打在外婆身上这下外婆彻底怒了，她呲着牙指着舅妈喊着舅妈父亲的名字威胁她说：“来！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哪是打孩子，你是想打我！你打！我们张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娼妇。”冰雪站在门外，妈妈一直在旁边对外婆吼：“你少说两句！你别再说了！”外婆撕着舅妈发疯似的往外走，舅妈把她甩在地上，外婆嘴里喊着：“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让这娼妇迟早欺负死，娼妇，野娼妇！”妈妈扶着她，舅妈在一边冷眼旁观冷嘲热讽地说：“你们别管她，让她闹！一把岁数了也不嫌丢人！”外婆拿了电梯卡就往外冲，冰雪她们紧随其后跟了上去，外婆一到了外面嘴里就喊着她不活了之类的话，一家人拉拉扯扯的走到马路上，外婆嘴里骂着脏话说她要死，让冰雪不要管她，她看到舅妈跟出来就拿鞋子砸她，坐在地上哭着喊着，四个孩子也出来了，他们围着外婆在路上绝望又很难过的站着，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语时跪在外婆跟前说：“奶奶，我们回家吧，奶奶，我们回家，奶奶。”“我今天就出去让车撞死就好了，我活撒么，野娼妇，你把我这么大岁数了用绳子打，你那是打孩子吗？你明摆着打我，我死了就到你心上了。”张锁水怎么拉扯她，她都不起来，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就要往马路上爬，嘴里喊着让我死，你今天让我死。
人们都在看热闹，看笑话，冰雪脑子乱混混的，她忘了最后那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但她记得四个孩子的眼神，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之后她和妈妈也不敢再多住下去，妈妈说舅妈发火多半是因为她们在她家住的时间太久造成了不便，她用这种方式赶她们走。回到临潭妈妈就去了城里盖新房，这是她第一次脱离爸爸自己做一件大事，爸爸起初不同意，是爷爷跟他说道才让他答应的，妈妈去之前爸爸还说：“我看你盖出来能吃还是能喝，要房子干什么？谁住？”妈妈显得异常坚定：“我住，娃们住！”那些天剩了冰雪和爸爸在家，她每天把自己关在另一间房子里，除了吃饭几乎不出去，她画画或者写日记开始慢慢地静下心来，未来？她一直在提起这两个字，小时候第一篇作文就是我的未来，现在不就是她那时候说的未来吗，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特别美特别优秀的人，但其实她满脸是痘，满目疮痍，没一点精气神，才知道她看的那些范文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写的他们的未来，他们会成为科学家、教授、飞行员……而她会成为餐厅服务员、教师、文员、售货员……没人告诉她未来也不一定是光鲜亮丽的，有可能很糟糕。
后来她报考了一西安的三本院校，她对钱完全没概念，只知道自己要上那个学校，因为那个学校有树林，有水池，有樱花街道，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有些后悔，那种后悔是看到母亲的表情后产生的愧疚，当时她跟妈妈在一起，住在二外婆家里，她们家新修的房子就在他家隔壁，正在灌水泥柱子，妈妈雇佣了二外公和三舅舅，两个大工，三四个小长工没日没夜的在太阳下忙活，妈妈和两个女人戴着前沿很大的凉帽，一人包着一条纱巾，妈妈比谁都肯出力气，扛着水泥，抬着砖块来来回回不曾停歇，她干活的时候几乎不说话，其他人有时太累了会坐下来休息，妈妈也不说，只有外公在里面喊：“快快快！都抓紧，今天这面墙得做完。”午休的时候他们坐在屋檐下吃西瓜，他们的衣服都是湿的，沾满了污垢，脸上的汗水渐渐干成一道一道的水印，他们笑着跟冰雪调侃：“看到没，不读书就得像我们这样，我们黑不黑？”“黑。”冰雪看了看妈妈，黝黑的脸上全是疲惫，那双手就像树枝一样拿着西瓜和水杯，而她居然要拿那么多的学费，最后只能做一个月三千的工作，她感觉自己是在报复父亲？她不想上学了，是真心的，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她不知道，雪玲选了一所名牌大学，她在城里的一家养殖场做苦力，冰雪去找她，大夏天雪玲穿着一身皮衣服在给猪喂饲料，她不停地踹着猪圈上的铁门，一股难闻的泔水味混着猪饲料让冰雪有些受不了，但是雪玲若其事地走在里面，她脱下手套和衣服走到旁边的水龙头下，冲了冲水泥靴和手，踩着一双拖鞋带冰雪走向一排小房子，房子的屋檐很深，屋檐下摆着桌子和木板床，养殖场的老板和其他人正在谷仓里磨面，是给猪吃的粗粮。机器的轰鸣声让人有些烦躁，冰雪问她：“还要人吗？我也想来。”“快开学了。”“我不想去了，但我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我开不了口。”“为什么？”雪玲倒了两杯橙汁，是她自己榨的，“我说不出来，反正我就不想去。”冰雪说，她不确定，不是说不出来是她难以启齿，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不争气，雪玲对她不想上学的事只问了一个问题：“是不想上，还是因为害怕你爸妈会怪你的原因。”“害怕他们。”“如果他们真的应付不来，他们会告诉你的，你要做的就是去读，能读几年是几年，然后报答他们。你心里还是想读的吧。”“对，这件事搞得我很难受，他们现在很缺钱，我感觉他们很缺钱。”“安心上学去吧，体验你该体验的一切，其他的随缘，目前你能去就去，就这么简单，负担全是你自己给自己强加的。”冰雪点点头，顺其自然说起来多简单，但还是会被绕进认知和思维陷阱里。
冰雪看到猪肉就很气愤的说：“你知道现在市面上有一种叫‘瘦肉精’的东西吗？现在的人为了钱毫底线，所不用其极！”“人的心智还在进化中，所以这个过程中任何奇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雪玲倒是觉得没什么，人类一直以来因为心智的不成熟总在制造伤害和破坏，她已经习惯了，只要了解历史就知道，进化是困难的。冰雪摇了摇头，比以前更加愤世嫉俗，她跟表哥一样充满仇恨地说：“你知道三鹿奶粉吗！一群丧心病狂的恶魔，害了多少小孩，你说他们算是人吗？他们就该被那些小孩的家人千刀万剐，剥皮，五马分尸，那都不是人，这该死的世界！”冰雪一有了手机才发现这个世界的“恶”不是学校里学生骂脏话，也不是老师打学生，学生欺负老师，而是大屠杀，真实的大屠杀。冰雪一直以为她的家人们才是最糟糕、最混乱的，可她隐约觉得整个世界都乱哄哄的，她能逃去哪里呢？雪玲看妹妹这样情绪化好心提醒说：“如果你愤怒，你就是敌人的朋友，你要的不是愤怒，而是不被影响，任何事情发生了就一定是大多数人选择了那件事。”冰雪不明白，“没有人会想让自己的孩子受伤。”“不是的，他们……他们把自己的权利交出去的时候就意味他们允许别人伤害他们，否则他们不会经历到那些事……生命就是用来体验的，在体验中不断地调整自己不想要的经历，人是非常原始，非常落后的生灵，所以他们有时候就是会经不住利益的诱惑，你不会怪原始人不懂飞机的原理，因为进化的原因，你也法怪那些心智很落后的人类，他们大多在监狱或者在拼命的敛财，人类整体要提升，就要先教化他们，让他们跟上人类道德的平均水平。”雪玲希望妹妹了解，提高道德水平，提升思想水平去容纳和了解更多的真相，而不是抱怨、愤怒、仇恨、分裂、混乱。“你要做的是去整合，把你现在觉得矛盾的事情全部统一起来，一定有一个简单的理论整合了这一切。”冰雪很疑惑的看着姐姐问：“是什么？”“爱。”“就一个字？”“对，如果你找到了你可以叫它任何东西，但就是它，哪怕它消失一秒整个世界都会崩塌瓦解，但因为有它，所有你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在有序进行。”冰雪始终皱着眉头，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它贯穿了雪玲的一切。她知道那是永恒的，唯一不曾变过的东西，就是所有一切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