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回忆只是回忆(第1 / 1页)
冰雪刚出来就碰到小时候的玩伴小龅牙,她有听说他的哑巴妈妈失踪的事情,小龅牙看到她说:“刘冰雪啊,我,伊才,你不记得了?”冰雪笑着,一个孩子,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还是那个孩子,只是再也没有她记忆中的影子。好像有小偷来过她的世界把她对人们的印象全都偷走了,所有人的蜕变都变得很突然,跨度很大。村里有很多跟哥哥们同龄的年轻人都结婚有了小孩,他们的小孩跟他们小时候一样灰头土脸的奔跑着,冰雪只是对小龅牙笑了笑没说话,跟雪玲一起去上车的地方等爸爸。她吊儿郎当地哼着歌曲,每经过一个地方就扯一把地边上的枯草,她的动作很利索,边走边跟雪玲说着大姐婚礼上发生的事,“大姐说她要不是订婚了就不打算结婚了,我看见他那个同事关陈宁了,是挺帅的,他好像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其实我看每个人都不怎么高兴,虽然他们在笑,但笑得很夸张,就好像做那种表情来烘托氛围,但却烘托的更凄凉。”雪玲若其事的走着,冰雪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但她习惯了把那些雪玲不参加的场面描述给她,天气阴沉沉的,飘着很小很小的雪花。
她们两个像深冬的树木一样萧条的走着。刘三在麻子湾的姑爷家里等她们,冰雪看到了丁安,他很壮硕地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孩子们依然很怕他,只有雪玲冲他笑着说:“坐着呢?”哑巴丁安咿咿呀呀地点头,指着一个方向好像在说你们是去那儿吗,雪玲说:“对,去城里,去城里读书。”哑巴竖起大拇指,雪玲回头对着妹妹笑,也竖起了大拇指,她的那个样子大概深深地刻在了冰雪的脑海里,让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冰雪小时候觉得丁安是个魔鬼,但他却是个那么温柔的人。
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她们上了车,刘三也出来了,车子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发动,冰雪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她人生的背景,强大而深邃的人文背景。路过庙台时冰雪想起小时候被几个男生拦在路上的情景,她指着一户人家说:“就这家两个男生每次我去外婆家都被他们拦住,他们说路是他们家的不让我走。”刘三听到说:“这家的?那孩子都结婚了,人家小孩都有一两岁多了。”冰雪心想他结婚了就能抵消对我造成的伤害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显然时间把一切都埋掉了,人们也是,只有她固执的回忆着每一次的伤害,用那些伤害不停地破坏自己的平静与和谐。
这一年就这样结束了,也在新的琐碎里开始,今年最大的变化是,四叔一家回新疆前把泽喜留在了这边读书,泽喜上了初中之后变得有些乖张,总是偷偷出去打耳钉,搞纹身,她总在姐姐面前炫耀自己的这些行为,然后跟冰雪说:“三姐,你别一天那么呆嘛,多出去走走,你也打个耳洞吧,你戴我这对耳环绝对好看,你长得这么可爱,不要像个书呆子一样。”泽优跟爷爷睡在一起,泽喜自己睡一个床,她把自己的窗帘换成了粉色,还在墙上贴了许多欧美风的海报,她喜欢画画不喜欢读书,学习真的很差,每次爷爷让冰雪教她,冰雪就觉得头疼,泽喜连乘法口诀都不太会,却要学习解方程,论冰雪怎么讲她只会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移过去变减号。”“就是要变,你记住就行了。”“太难了真的,我还是去画画吧。”她在画画上却很有天赋,她的画被老师放在学校的艺术展上,一个坐在云朵上的女精灵,她低头环抱着自己,灰色的皮肤如阴暗的天空,那朵云彩带着黑暗风,冰雪的眼睛从看到那幅画就法离开,云朵像薄纱一样漂浮在画面里让那个女子看上去影影绰绰,她头脑里不断浮现雪玲,她觉得那就是雪玲,因为那寒冷的肤色让她觉得那就是她。不仅仅是肤色,而是神圣感,超然世外的精灵感太像雪玲了。
有天下晚自习回去冰雪发现泽喜跟一个高年级的男生站在路口的灯光下抽烟,泽喜抱着那个男生亲了一下,看到冰雪走过去,那个男生立马就走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哥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抽烟了,大哥跟二哥更早。”她说泽善也抽烟冰雪有点不相信,因为他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不像那种人,“泽善也抽烟?”“对啊!他现在是学校里的老大,不抽烟怎么行?”“但是他们是男的,你一个女生。”“我没有你那么多性别观念,什么男生女生的,我想抽就抽我开心就好,你别跟爷爷说啊。”“那个男生是谁?”冰雪还是忍不住八卦道,泽喜没说话,放下自行车站在台阶上说:“男朋友。”冰雪连听这三个字都会脸红,根本说不出口就不再问她了。
回家后冰雪跟雪玲说泽喜致力于变成与众不同的女孩,她就是想用那些看起来很酷的行为把自己和姐姐们区分开来,雪玲说:“都一样,不管做什么她都是独一二的。”冰雪很不理解的吐槽自己的妹妹:“她学人家抽烟耍酷,但是她抽得也不酷,每抽一下都像在跟旁边的人说看我多酷,看我跟那些女孩多么的不一样。”泽喜上完厕所进来了,她每晚都要洗脸贴面膜,只有她对那些护肤品很看重,她会建议冰雪用一些酸性的洗面奶,她跟姐姐说:“三姐,你那个皮肤太暗沉了,才十几岁就像个黄脸婆,比我妈他们皮肤还差,你得保养。”听她那么说冰雪更自卑了,雪玲当时安慰冰雪说:“你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走出来就好了。”“什么压力啊,你要护肤,你用的都是些什么啊,你得补水,不熬夜才行。”她总是想跟雪玲唱反调。莎莎跳到桌上走来走去,冰雪抱着它,它前些天跟外面的猫咪打架伤了尾巴,泽优给它上了阿莫西林用一块白布包着,连猫也有各种各样的事需要应付。
泽喜因为在学校打架斗殴、篡改自己的成绩被老师频繁的叫家长,每次都是大伯去学校解决,这天大伯坐在她床头盯着她,揪着她的头发说:“先人!你爸把你留给我们让你好好学习的,你一天都干了些什么?打架抽烟谈恋爱,你还有一点女生的样子没有!你一个女的你抽烟?!”泽喜的马尾被扯歪了,像一个蓬松的小动物要从她脑袋上跌落下来,说着他重重地扇在泽喜的脖子上,爷爷在另一间房子里说:“你给好好地教训,不像个人样了,一天打扮的像个妖精一样,也不知道在美什么!你有什么好美的,你是学习好还是怎么了,长得你是人五人六的,有人皮没人样!”泽喜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教训过后她只会乖一两天,接着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爷爷经常说大伯为了他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他们能争气,结果他们一个个的都不争气。
在冰雪高考前期泽良带着他女朋友来看爷爷,冰雪大概有一年没见过大哥了,大姐婚礼上他也没来,这次见他,瘦了很多,他给爷爷带了两盒脑白金,他女朋友很漂亮但不怎么喜欢他的样子,泽良给了冰雪二十块钱让她好好考试,他就像自动忽略了雪玲,他说:“别嫌少,等我以后挣大钱……就多给你一些。”冰雪没说话,泽良在宿舍待了一会儿就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回家去了。
高考前一天张锁水带冰雪和泽优去爬山,似乎是因为好久没有出来逛街才觉得街道和人们陌生又熟悉,即便是夏天,高海拔地区的早上也依旧很冷,寒风摧残着冰雪瘦弱的身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的越来越不像自己,时常觉得周围人很模糊,法看清他们,法感受到他们,就像她不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冰雪就要高考了,她焦虑又期待的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泽优看着姐姐,那个十八岁却面目苍白憔悴的女孩,她心里只有成绩和疲惫到不知所措的幻想,大人们给她的世界涂抹了过于浓重的“未来的色彩”,高分,大城市的工作,王子般的暖男,那失衡的颜色像泥潭一样将她吞没,不管她对母亲说的如何动情,兴奋,而泽优只觉荒诞和可救药,人们为自己虚假的幻想所付出的感情比对真实的事物付出的感情还要强烈,仅仅凭借她一次又一次的痛哭就深知她会在到达她所谓的“未来”的时候承受巨大的失望,又在失望中寻找新的希望,可他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从大人那里获得指引呢,似乎是因为不信任和不喜欢,他不喜欢姐姐也不喜欢大人们。
很多时候人们所得到的痛苦并不来源于现实世界,除了身体发肤的伤害,人们视为高贵的意识和思想也在带给他们尽的折磨,人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内心的痛苦中翻涌挣扎,看着马路两旁参差不齐的房屋,每一个小小的窗口都装着许多人的喜怒哀乐,小小的窗口所延展的世界如汪洋大海一般,泽优觉得似乎没有人能逃出自己的故事。慢慢发白的天色,微弱的阳光像少女的腮红慢慢透露在大地上,纵观周围的一切。
街道上鲜有人走,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早早地出现在各个垃圾桶旁边,一个全民追求幸福和干净的国家,即便他们已经讲不清楚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干净了。姐姐和母亲说话的声音在大街上飘荡,冷风环抱着他们的身体,像怀抱着几片枯萎的叶子,泽优看见不远处冒着热气便一股脑的朝那家早点铺跑去,站在温暖的炉子边大喊:“有油条,快来!”母亲弯着她那苗条坚硬的身体吃力的前行,贫苦和奔波的生活让她变得像一张皱巴巴的纸,满脸都是岁月的磨难和不明所以的挣扎,紫色的旧外套,黑色的褪色运动裤,一双表面斑驳脱漆的胶鞋裹住那双瘦脚,泽优一想到那个苦苦追寻幸福的人曾走在各种各样坎坷泥泞的地方,摆出各种各样苦涩的表情,突然觉得迷茫和不知所措,人为什么活着?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困惑着每一个人,某一瞬间母亲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那个女人已经被岁月和她的经历用旧了,旧的不成样子,她到底是怎么样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的呢,当她看向自己女儿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期待和盼望,她真的相信会好起来吗?
姐姐的脸蛋冻得通红,脸上有和妈妈一样的表情,“苦”,连笑起来都是贫瘠的样子,如一座长满枯草的山,泽优不懂其间的荒芜寒凉,只是当她们看向他时,他的内心比的沧桑和难过,难以抑制的有种自怜,他也是跟她们一样的存在。她们走到他身边停下来,妈妈像个儒雅的贵妇细声的询问老板娘:“油条多少钱?有没有豆浆?”她尽可能保持的从容看起来多么可笑呢,把一张绯红的脸凑近成列的油条仔细挑选,挑大的,生活赋予她这样的想法,一条不能吃亏的准则,从她出生到现在生活教会她的人生准则——挑。老板娘不耐烦的说:“都差不多,你们要几个?”“三个油条,三个豆浆。”姐姐把母亲拉过去,体面的对老板说着。
他们来到山脚下,来山上散步的人逐渐增多,阳光在人们身上停留,把人的脸庞照的像温暖的花一样,绽放在时空中。他们走到山中央的时候有些累了便停下来休息,山中央的栏杆处站着一对母女,跟山上来往的旅客不同,她们看上去有些落魄,女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件像是被撕扯过的粉红色外套,她正靠着栏杆往远处看,始终不曾回头,膝下的小女孩紧紧的拉着女人的衣服下摆,怯怯得看向泽优他们,她那惊恐和不安的眼神仿佛在渴望什么,泽优刚把喝完的豆浆杯扔到旁边垃圾桶,女孩就迅速地朝垃圾桶跑去,快跑到时被她的母亲一把拦下,女孩被女人紧紧的抱在怀里,那女人开始声的抽泣,泽优脑子里似乎有相同的场景,母亲示意他把手里的豆浆送给她们,他伸手,阳光慢慢移到小女孩身上,她机械的接住泽优递过去的豆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像一个苍白的冬天立在那里,寒冷,荒凉,她用空白的眼神回避人们的打量。她一定正在经历她不明白的事,那些事却会在日后成为痛苦和助的影子长久的跟随。就像他一样也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姐姐的痛苦是为什么,母亲的痛苦是为什么,父亲的暴力是为什么,爷爷的暴力是为什么,大伯的暴力是为什么?他充满了问号。
高考结束后冰雪跟母亲回了临潭,雪玲去了她提前安排好的地方,没人知道那是哪里,反正她是去打工了。泽优陪着爷爷,因为宿舍一下子变空了,爷爷心里并不好受,有时候爷爷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晚上泽优睡着,爷爷会突然掐他然后开始教育他不听话,不学习之类的,泽优不理解,他什么都不理解,他不想理解,只要活着就好了,他这么想的,从来都不会反抗的,从来都不会,他跟泽阳是两个极端。
因为突然的休息,冰雪的身体开始莫名的出现一些很吓人的症状。在洗脸的时候她晕倒了,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妈妈看到了就说要带她去兰州检查,那是冰雪第二次去兰州,跟上一次完全不同,他们走在街上和街上的那些人有着很明显的区别,从脸色到穿着到口音,她们都像是戳在人群中的硬棍,直邦邦的,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很笨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医院里有很多像她们那样的乡下人眼神迷茫的瞟着,没人告诉她们进去后要先做什么,要找谁,她们一楼二楼的瞎蹿,最后只能求助舅舅,他带冰雪挂了号,做了很多检查,冰雪忘了他们跑了多少个科室,反正那些能过的机器大概都从她身上过了一遍,最后医生拿着那些片子和结果说了句:“没什么毛病,可能就是压力大,血糖低。”她没开药,也没再说什么,他们迷茫的花了一千多,冰雪还不知道世界是这样的,原来没有病也要花钱。
她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熟悉,学校只顾着叫她背书算题,却从没告诉过她现在只要进医院的大门,有病没病都要花钱。她很困惑,表哥语白也在外婆家,他最近在市里的一家诊所上班,他听说冰雪去了市医院检查就做出一副佩服的表情,低着眼睛很奈地说:“医院的那些医生没了机器就是废物,去那儿检查不如找个中医给你把把脉呢。”冰雪笑着,是苦笑,他似乎对什么充满仇恨,非常激进地说:“医院让你明明白白的死掉,中医让你稀里糊涂的活着,现在的医院不是医院了,是杀猪盘,好赖从你身上薅点皮毛下来,人就是机器,各种扫描,还扫描不出来名堂,你说哪儿疼他就扫那儿,其他地方不管,其他疾病也不管,你比方说你吧,最大的可能是饮食不当、脾胃虚、肝火旺、睡眠质量不好,你应该去喝中药调理,要么在家自己修身养心是最有用的,多吃点清淡的,生活规律点,保持心情畅快,多喝水比吃药有用。”语白很少像现在这样滔滔不绝,他说得很诚恳,嘴角带着对这个世界的讥笑,对周围一切的奈。
冰雪点头赞成他说的,他内心积压了很多对社会的怨气但最终也不过一句话:“没办法,这个社会已经不把人当人了,你以后出来工作了就知道了,做好心理准备。”“你工资不是挺高的吗?”冰雪听外婆说他一个月五千多,大家都夸他混得好,可是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混得好而是很压抑,冰雪跟他站在外面的楼边上,因为外婆家搬到了一个小区的顶楼,周围都是一米多高的护墙,他们站在那儿可以看见楼下动来动去的人和车,就像一些小模型。语白没说自己工资的事,趴在墙上看着冰雪说:“一个月房费一千二,水费电费燃气费物业费我交得头疼,当时租房的时候不知道物业费可以让房东交,小区特别破,下午我带你去看,楼道里全是垃圾,而且在一个菜市场旁边,每天一打开窗户滂臭,我刚开始差点被那味道送走。”他是笑着说这段,冰雪是凝重地听完的,她去了他住的地方,房子环境比他说得还差,楼道里全是动物的粪便和木板,垃圾碎屑,甚至有生锈的铁丝,语白住在三楼,两边住户门对着门,只有他门口是干净的,一进去房子里很整洁,但家具很旧,尤其是靠墙的两个皮沙发,垫子里面的黄色海绵都出来不少,就像是从垃圾坑里捡回来的。墙角放着晾衣架,厨房用玻璃门隔开,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个坏掉的柜子和许久未用的洗菜池,水龙头上缠着红褐色的布条,客厅一角靠近厨房的位置有一台很小的冰箱不断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尽管他把家收拾的很整齐但一切都很破,只有卧室看起来很温馨,墙上贴着许多摇滚乐手的黑白海报,都是些外国的歌手,冰雪不认识,他们看上去很颓废很老,床头靠近书桌放着一把吉他,“你会弹吉他啊?”冰雪第一次摸吉他,语白给她看了一些乐谱,冰雪是看到那些乐符才知道妈妈看文字的感受,它们就在眼前但不认识,语白随便的弹了一段,他轻轻哼唱着:“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冰雪立即被那些词俘虏了,那些淡淡的忧伤和温柔都来自对未来的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