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受控制的自己(第1 / 1页)
那阴郁的天色两天了都没见好转,沉重地压在人头顶好像一块重铁随时都会掉下来,晴朗的日子越来越少,冰雪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压抑的要命,最近因为一些琐事居然跟班里的女生打了起来,她一向懦弱这次却表现的很反常。起因是董思洁故意把拖把上的脏水甩到冰雪脸上,冰雪一下子就很愤怒,而且法压制的拿起垃圾桶还击,一句话也不说就把董思洁打得鼻血横流倒在一堆扫把里骂她八辈祖宗,在一阵骚乱里冰雪像个野兽一样镇定的防备着董思洁的进攻,可惜董思洁连站起来都困难,门后面那些扫把戳在她身上,她的手被戳破了,姜枫和几个男生赶紧把她拉起来送到了班主任办公室。冰雪自己都没想到为什么会这样,显然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她很想找个理由,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只有一个说得通,那就是她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这意味着她控制不了自己瞬间爆发的行为。那些就是她小时候压抑的“暴力倾向”,她此刻就像小时候打了泽善一样,想要逃避自己。
在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董思洁倒打一耙说她只是想拖地不小心把水甩到了冰雪身上,老师要求冰雪道歉检讨自己,可是她仍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说:“她是故意的,你问她旁边的人就知道了。”老师带他们回教室问班里的同学谁能作证时,大家都害怕惹到董思洁,都说不清楚,没看到。最后老师把火撒在了冰雪身上,“你不想待就滚!我们班要是容不下你你就去找个能容下你的地方,好吧,目尊长,不遵守记录,视班规,天天迟到旷课,你比谁都厉害你,你是校长家亲戚吗你?”“请你搞清楚,不是我惹事!我是来学知识不是来蹲监狱,你负责教书但不负责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完全对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并没有给自己和学校造成损失!”“好!那你滚,现在就滚!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交了学费,是学校的消费者,你让我滚之前是不是得先弄清楚自己是谁!”“好!这个班只要你在我就不来了,你牛!”冰雪声音颤抖,她现在比的想哭,但只能假装很镇定,她比的害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顶撞了老师,而且打了同学,她伤害了别人,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现在班里学生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很奇怪。
她忐忑不安的坐在位子上后悔,她觉得自己失控了,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受,不久之后年级主任叫她出去谈话,叫出去之后让她站在教学楼前,他自己和教导主任在一旁聊着学校后操场的新教学楼有多先进,那些多媒体教室里的电脑都能跟大学比较了,他们聊得起劲完全忘了冰雪,直到冰雪的政治老师看到她问:“怎么不回教室站在这里干嘛?”冰雪低着头不说话,这时年级主任回头说:“回去吧。”,她那么忐忑,那么害怕,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政治老师问她怎么了,她眼里泛着泪花就快要哭出来,政治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事的,怎么了。”冰雪摇头说没事,回了教室。
她突然有种一直以来奇怪的不是泽阳,不是雪玲,而是她,就像姜枫说的她很不一样,她让人搞不清楚。愤怒就像是一条裂缝,而她也曾妄想从那条裂缝中逃走。可是这只会让她更加失控,更加矛盾。回到家她问雪玲;“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是我觉得自己很差劲,我……要么会委屈自己,要么就会伤害到别人……”冰雪把手放在头上,扶着自己的脑袋很痛苦、很困惑的坐着,就像被什么彻底困住不知所措,雪玲看着妹妹说:“试着不要把思想认为是你,试着这么做,下次感觉生气的时候深呼吸,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不要去分别那些想法,这样你就能防止你不想要的行为发生了。”“这很难对吗?听起来都很难,因为这么久了我都很依赖我的思维,条件反射几乎瞬间完成。”“是,这很难,要你一直静下心,特别特别静。”“我该怎么做?”“学着了解自己的思维过程。”冰雪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情绪就那么来了,很难不跟随,很难察觉。
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像爷爷,他也完全被自己的头脑支配了吧,他病的很严重,可是这么多年他习惯了照顾孩子们,所以一离开他们,他就很不安,于是他嚷着要来照顾冰雪他们,因为他觉得自己处可去,不管在谁家都觉得不自在,冰雪一看到他就说:“爸爸们真虚伪,爷爷这么虚弱还让他来照顾我们!”“是爷爷自己要来的!”雪玲说,冰雪耸耸肩膀说:“他有别的选择吗?要是有个暖和的地方,他来这里干嘛?”爷爷连走路都费劲,一整天坐在床上说骨头太膈了,他居然还强撑着给他们做饭,冰雪破天荒的学起了炒菜,一到周六周天她就帮爷爷做饭,有天他们回来,爷爷却不在家,冰雪只好自己动手做饭,饭好后爷爷才提着菜回来,一回来他就坐到了床上说:“走几步就累,我感觉自己稍微精神了,但没走多久就得坐在台阶上缓一会儿。”“你就别出去了,要买什么让我妈他们来了去买吧。”冰雪担心的说,给他盛了一点吃的,他现在比猫吃得还少,他没吃几口就开始犯恶心,他说吃什么都想吐,病痛折磨着他,自从搬到这里以后刘三怕影响冰雪学习拿掉了电视,爷爷更加的孤独,他只能不停地写毛笔字,不停地写。可那些法缓解身体带去的折磨,别人法想象到那是怎么样的痛苦让一个人坐立难安。他完全法适应疾病,可是又不得不跟疾病共处,很多时候只能是他妥协。因为虚弱他不再关注孩子们的学习,也渐渐懂得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雪露听说爷爷来了城里,就带自己男朋友来看他,她给爷爷带了一些罐头和水果,并且带来一个好消息,她和桐桐决定在初春结婚,雪露想趁着来城里去弄个头发,她特意让冰雪陪同,桐桐回了自己爷爷家办事。雪露来到了自己小学同学开的一家理发店,雪露的同学一眼就认出冰雪说:“这是你三爸家那个女儿吧,跟她妈妈长得好像啊。”雪露坐在洗发池边上看着冰雪说:“不像啊!一点也不像。”但是那个男生还是很固执的说:“很像,尤其做动作还有表情的时候,真的很像。”雪露依旧坚持己见:“一点也不像!”冰雪对于别人说她长的像谁这种话很抵触,但她只是笑笑,她一直都在摆脱父母的影子,可到最后还是带着来自他们潜移默化的改变和影响。
这时进来了一个长相温和的女人,她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拿了些护发素瓶子就走了,她一走大姐就说:“你媳妇吗?看着人好好啊。”“就是人好,要不然我怎么能看上她的。”男生很幸福的说。从理发店出来大姐就说:“强强变化真的大,以前没现在帅,现在他老婆都有点配不上他,但是他老婆人挺好的。”冰雪笑着,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总是盯着他们的脸想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长得像一家人吗。她最终也会变成某人的女儿、像某人的人,将来会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成为害羞的、随和的、面善的或者配不配得上谁的人,总有标签贴着她挡着她。“雪玲像谁?”冰雪问大姐,雪露想了很久,总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雪玲会这么模糊,她思考了半天才说:“她很随和,也不是随和……搞不清楚她。”为什么她会这么模糊。冰雪恍然的大悟的样子想,雪玲好像可以成为任何样子,她的样子居然是最不重要的,甚至她没有重要的感觉。
爷爷吃了大姐给的罐头胃疼了好几天,他因此很生气,他打电话让大姐把那些罐头带走,以后也不要给他买东西,他不稀罕。冰雪觉得他莫名其妙,雪玲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痛,他也控制不了要把痛苦发泄出来的想法。”冰雪很惆怅的盯着罐头瓶子,用指甲敲出声音,原来大家都在思维里活了一辈子了,被那些外面的情景奴役了一辈子啊,有什么比被外在的情景奴役更隐秘的“禁锢”吗?没有了,人们要发现这个事实都要用数以千计的年头。雪露因为爷爷的责怪伤心了很久,大伯责怪爷爷说:“孩子们也是好意,哪知道你吃了会胃疼呢?”一件事引发的连锁反应,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未曾停止,甚至在每个人头脑里建立了新的回路。
大伯这次来听说泽优在学校打坏了一块玻璃,需要叫家长,他就跑到学校当着老师的面揍了泽优,他已经习惯用暴力去管教,他相信暴力比相信理智多,却觉得不理智的做法可以得到理智的结构。冰雪回家时大伯正在院子里朝着泽优的脖子扇巴掌,嘴里骂着杂球种子,我一巴掌拍死你之类的话,现在冰雪可以理解大人的愤怒,他们的脑袋里有一个程序,被相同的情景触发就会产生同类型的情绪,一直以来泽优都很听话,爷爷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来不会跟大人犟嘴也不忤逆他们,但是他稍稍犯一点就被大人们轮番教训,冰雪觉得他有些可怜,比起哥哥和其他弟弟泽优简直太听话了,可大人们还是不满意,冰雪很心疼的看着泽优,她总觉得自己和弟弟是一种被豢养的“机器”,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是说她不感恩,是这些人没给她设置感恩程序。等到大伯气呼呼地走了,泽优才开始哭泣,他好像表现得很不记仇,不管谁怎么对他,他都不会恨他们,也不会怪他们,只是害怕他们。
冰雪讨厌弟弟的懦弱,可是也佩服他的逆来顺受,这一点他几乎要赶上雪玲了。很快这一年就要结束了,冰雪在混乱中很想喘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以前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事情要背负,尤其是关于未来和以后,让她喘不过气,好像做什么都跟未来的她有关,一旦做不好或者不按照大人们安排的做,她的未来好像就要废掉,她不知道那种废掉到底有多恐怖,反正让她压抑。她在书上写下:如果未来的我知道现在这么痛苦,那么她真的想要那种生活吗?而且那只是别人嘴里的一个可能性,它只是一个幻想。
雪玲说过她迟早要知道她的过去是人们和她一起幻想出来的,她的未来也是。冰雪以为放假了可以休息,但是她为了不让父母失望,并没有允许自己休息,而是变本加厉的给自己施压。过年期间四叔一家从新疆来这边过年,这是他们分别后第一次见面,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泽喜比以前瘦也比以前长高了许多,泽善比以前少了些懦弱和邋遢,变得很懂礼貌,有些发福的倾向,泽双是变化最大的,都有些认不出来了,他变成了一个大帅哥。过年的时候他们聚在刘四家里,但现在吴丹花和丈夫刘元在住,自从刘四一家走了之后刘元就因为开小卖铺的原因渐渐搬了上来。家里的小卖铺从冰雪记事起就在那个小房子里,后来大妈经营过一段时间,现在又回到了这个小房子里,一进门那些位置全都没变,以前奶奶坐在炕上收集那些零食袋子,她喜欢穿绿色的开襟短褂子,冰雪记忆里她很平静,永远都很平静,连骂人也是,现在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每天早上冰雪都强撑着起来假装背书,好让这一大家子都觉得她很努力,这样就算她考不上好的大学他们也能少怪她一点。她评价自己的行为是“熊瞎子学绣花”,装模作样,她很想睡个懒觉,从上了高中开始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怕睡多了让家人说她不努力,但其实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在想别的事,雪玲说她那么努力的想让冰雪不受人们的影响,但她还是掉进了那个大坑,她问冰雪:“你在怕什么?”“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就是做不到,就像小学的时候脱不掉裙子下的校裤一样,脑袋里那种力量比那个时候更强大。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偶尔夸夸我或者鞭策我但让我变得不敢违背他们,一点都不敢,尽管这些并不是我想做的,但我还是会做给他们看,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变成了他们想让我变成的样子,做着他们认为我该做的事,说着他们认为我该说的话,我感觉自己不像是自己的,是别人的。我完全不敢,不敢跟这一切说去他的吧,就是害怕。”“怕什么呢?”“怕……失败,怕我失去家人的支持,就是怕。”
活着是件很吃力的事情,不是因为缺什么,而是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大年三十那天,刘三买了很多孔明灯,孩子们站在小学楼顶试图放飞它们,现在的小学从以前的五六间小土房子变成了三层高楼,显得跟这个村子有些格格不入,楼顶很空旷,弟弟们的孔明灯坏的坏,破的破,他们中只有冰雪一个人的孔明灯成功被放飞,泽优的那个刚升起来就挂到了树上,刘三显得有些气馁,唉声叹气地说:“没一个放起来的吗。”泽双喊:“有一个,姐姐的放起来了。”他们没说话扫兴地往下走,楼道里有他们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很暗他们都在提醒彼此小心脚下,他们很快乐,冰雪跟雪玲留在了楼顶看其他人加入了村里的篝火晚会,他们融入到那片漆黑的人群就再也分不出来,一群人在大火和黑暗中吵吵嚷嚷,烟花依次被点燃,巨大的声响穿透天空,原本清澈的天空变得浑浊起来,烟雾弥漫中人们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冰雪心想只有我不快乐吗?今天我可以睡个懒觉吗?她那样问自己,可有什么一下子让她打消了那个念头。
她很想变成雪玲,或者变成泽阳,多希望自己就是他们,她跟他们的差距是她已经留在了这里,而他们早就逃出去了。冰雪问姐姐:“你的那个世界真的比我的丰富自由吗?”“不要害怕自由,自由是宝藏,泽阳就是去挖宝藏了。”冰雪看着远处在烟花中出现又消失的树枝,在光晕中它们是彩色的,峭棱棱立着看人们,就像被黑夜绑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冰雪并不想谈论泽阳,他消失的太久了,而且在刻意的疏远家里人,雪玲接着说:“生活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发生的,我们都是这样改变的,没有谁一下子就成为了某种人,穷是一点一点失去和退却换来的结果,我不希望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我不是看不起他们,我只是觉得可惜,他们那么美好,不应该被困在原本不是他们的物质世界里。”“那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这样的吗?”“成为你自己,完全自由的人,想睡觉就睡觉,不想学就休息,不要再强迫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完全的接纳自己,爱自己,允许自己变得不被喜欢,允许自己被说不努力,不聪明,不漂亮,允许自己被说但永远条件的相信自己就是美的,好的,值得的。”“太难了,他们会对我失望,我的人生会很穷,会很难过……”“没有人会对你失望,只有你自己会,你的人生不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改变的,那些夸赞,荣誉,那些害怕的想法只会控制你的喜怒哀乐,让你身不由己而失去自我,失去自爱的能力,你自己就能给你足够的爱,足够的力量,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你自己在完成,在体验。”“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你,因为我们总是少数。”因为太冷雪玲搂着冰雪,现在她给了妹妹一个拥抱,冰雪在黑暗中流泪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得到的第一个拥抱,她很需要别人抱抱她,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样她都会有办法应对,而且她都会快乐。她哭着说;“我也怀疑过大人,怀疑他们撒了很多谎,就算我不上学我的未来也不会很糟糕,只要我心里是快乐的,我其实打工也会快乐,流浪也会快乐……可是我就是不敢怀疑他们。”那些温热逐渐消失,冰雪情绪有些失控,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的人生没有希望,她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态度,觉得她“完了”。她说:“他们从来没觉得我能做好什么事,也从没觉得我会好,就是,我爸妈他们觉得我没有希望。”雪玲帮她擦掉了眼泪,“不要去怪别人,记住你一直都很好,你要学会爱自己,条件的爱自己,相信自己,不管别人说什么那都不是你。”
说完她们就回了家,大概快要凌晨时,大家给过了红包,刘三夫妇决定回临潭,冰雪也想回家了,她一直想要“家”的感觉,就是被鼓励,被接纳,被爱,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那个地方都开开心心的,没有失望,没有指责,显然她的父母不是那样的,她现在只想放下那根绷紧的弦,想回到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地方,只有她自己,这显然不可能,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待在父母身边会好一些,泽优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