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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人的一生(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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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用母亲的手机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当她说自己是学生时,总会有男的说女学生很嫩,很纯情的话,冰雪忍不住骂他们,颤抖着打出文明的教导,“你这样说不好。”她的心总是怦怦直跳怕他们还击更难听的话,她害怕听到那些话,她什么都害怕。好像她不应该保持“美好”和“纯粹”,如果她保持那样的状态会被说成是虚伪的,所以她也开始变得“不虚伪”,有时候默默接受她从没听过的脏话,以及那些脏话实际的意义,全部跟性爱有关,人们赋予性爱很多肮脏的“外壳”,然后再用那些肮脏去伤害别人,贬低别人,践踏别人。

可每个人都是从性爱里来的,和平的性爱才会发生和谐的生命体验。有天晚上,冰雪的四舅来宿舍看望母亲,他带着自己怀孕的妻子,他们和母亲寒暄了一阵子,妈妈择菜准备做饭,四舅妈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站着,她很不爱说话,也很不喜欢跟人交际,由于预感到什么,感到不舒服,她突然开口说:“这孩子像在里面蹬三轮呢,老蹬我。”说完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肚子疼,母亲也觉得她是要生了,于是就说:“是不是要生啊,我们去医院。”他们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走,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提前去了医院,等冰雪跟雪玲赶到时,二外婆一家都在医院,等待孩子出生。冰雪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四舅家在城边缘盖了两层楼房,二楼因为资金未完工,一楼还没装修但他们一家已经住进去了,四舅一直没有工作,孩子出生了,那种喜悦是短暂的,甚至是苦涩的,孩子一出生就放在保温箱里,医生说孩子心脏不好需要多放几天,她从人们脸上看不到那种可以感受到的喜悦。微笑、宠溺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人们对新生赋予了欢乐,所以面对所有新生他们都得笑,但是冰雪不想笑,她一想到孩子的父母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固定的住所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站在窗边唉声叹气,也不去看孩子,她连忙出来了,怕她说出什么会惹大家不高兴的话。

雪玲也跟着她往外走,果然冰雪一出来就说:“孩子要知道自己的父母什么也没有,她才不来给他们添堵,给自己找麻烦!一点不负责任!”“已经发生了就是该发生的,是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至少不应该是那些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人生孩子,这样的人家生出来的是孩子吗?是牺牲工具!像我一样,来这个世上干嘛,我什么都不想做。”“仅仅是存在都是很美好的事,你怎么会觉得一定要做什么呢,天地很大容得下你的任何样子。”冰雪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问姐姐“我不是工具吗?”雪玲想要回答却发现法回答,如果是身体,身体是个工具,可是这个工具在完成的事却跟所有宏观的事件相关,所以它又不仅仅是个工具。冰雪还是很疑惑一个善良的人如果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怎么会生孩子呢?孩子像他们能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的任何人都创造不了的东西,他们可以以自己的习惯来命名,他们再也不能从任何事上体会到成就感,所以他们才生孩子……大概是这样的吧。“我不确定他们,每个人都很慌张,他们看不到自己?他们法停下来。”这就是她最大的疑问,雪玲看到了她,一个矛和盾互相抵抗的她,“生存问题还没解决,就给自己带去更多的问题,身边的人还都搞不清楚就带去新的人,人太贪心就会作茧自缚。”他们是如此的牢固。冰雪一个劲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雪玲始终不说话。

她们一起走着,因为天冷戴着口罩,冰雪学姐姐把手插在兜里,大摇大摆就像全世界都是她们的,这时几个男生骑着摩托车冲她们喊:“哎!口罩摘了给我们看看!”见她们不理,他们更加起劲:“长得这么好看别捂着我们看看!”冰雪要冲上去推他们,雪玲没拉住,两个男生连忙往前走了半截,突然停下往后顿了顿,就像是前面有什么撞到了他们,冰雪一边发抖一边开口骂道:“滚吧!赶紧滚吧!”他们一人啐了一口扬长而去,冰雪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垃圾!杂碎!”医院旁的这条路上人很少,这种不再害怕和容忍的感觉冰雪从没体会过,虽然心跳得好快,但就是很畅快,她平时活得太憋屈了,看着雪玲走在前面,风鼓起她宽宽的裤腿让她看上去很壮硕,冰雪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需要姐姐了,她是她的盾她的矛,没有雪玲她什么都不是,可雪玲会带着她抵抗,她们要逃脱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自己内心的软弱、恐惧和知。

她总在撕扯那些令她痛苦的东西,不是她,是雪玲。街道、封皮、拼音、家人、空缺、解题方法,那些自然而然从脑袋里面蹦出来的词语,从不经过她同意就浮现的表情,它们成了她的筋骨,皮肉。她会在被需要中出生,被利用中老去。她们的身体像牢笼,人生像圈套。回到家她们收到一个好消息,爷爷切除了半个胃度过了危险期,最近在大伯的铝合金店养病,冰雪一直在考试补课都抽不出空去看他,前天她们住的房子又坍塌了一间,爸爸终于决定搬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她猜是妈妈给他提的建议。搬家那天爸爸也来了,还有在城里医院当实习护士的表哥也来帮忙。冰雪最讨厌搬家但不得不习惯,她不知道那些破烂为什么那么多,他们平时要用那么多东西吗?妈妈嫌麻烦扔了很多爷爷捡来的破烂,但是依旧很多。不知道爸爸从哪儿借来的三轮车,那些杂物塞了满满一车,乒乒乓乓地从这个巷子搬到了另一条巷子,女房东在城区卖衣服,她不知道他们今天要搬来,刚准备出门就碰到了,她镇定地笑着说:“还好我没走。”冰雪的爸妈显得很夸张:“就是啊!太凑巧了,晚来一会儿可能就碰不上了。”她看了看车上的东西说:“这么多啊!”妈妈说了句:“还扔了好多呢。”房东看了看她说自己还忙就走了。

新住处左边小房子只有一张床,中间正对着大门靠墙有个架子,应该是上个租户搭的灶台,爸妈留下了那些基础设施,在右边靠窗将空间隔开搭了两个小床,安顿好他们后爸爸就把妈妈带回去了,妈妈嘱咐表哥要多来看他们,他说会的但从那以后再没来过,语白不怎么喜欢接触他们,尤其是冰雪的爸爸,他很不喜欢“家暴”的男人。刘三的生意伙伴其实是刘三的大股东,那位股东基本不去厂子,但是却拿大多数的分红,这惹得刘三有些不快,整个搬家的过程他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就像掉进了一个黑色的泥潭,笑不出来。与此同时,妻子却觉得让孩子们搬来搬去太辛苦,于是吵着要在城里买的那块地上盖两层小楼,刚好跟堂弟张万名家盖在一起,刘三显得很为难,不怎么搭理她,为此他们吵了起来,张锁水感到人生的望,原本以为丈夫赚钱是为了给她和孩子们一个家,但是好像不是,他总是说:“要房子是能吃还是能喝。”他只想要赚很多钱做大生意,甚至做官。

冰雪不仅从父母的身上感到压抑和绝望,从自己的身上也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很想休息,很想被“爱”,条件的爱和支持。元旦放假那天,同班同学姜枫约了她和泽优一起回家,姜的家在小寨,冰雪他们要去寨上看爷爷,在等公交车的时候一个穿着层层叠叠黑衣服的乞丐提着裤子走了过来,那些女生们立马叫了起来,都躲到桥边上去了,冰雪就那样走着,乞丐在她身边停下说了句要回家啊就慢悠悠地走了,他的脚显得很沉重,那些沾满污垢的裤子把他坠住让他抬不起脚来。姜枫在远处看着冰雪并不像其他女生那么尖叫,那个举动,让他觉得冰雪不一样。她只是笑着说:“我都没发现他走过来了。”她从没觉得乞丐跟她有什么区别,甚至有时候她羡慕乞丐,因为他们富有。

快到时爷爷在寨上的公交车站点等他们,在乱哄哄的路上,人们来来往往比热闹,不远处两个超市在做促销活动,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垃圾、石子、尘土,爷爷就像变了一个人,伶仃的站立在一片废墟前面骨瘦如柴,他就如黑色的枯枝立在冻裂的泥土中,风一吹就会散掉,冰雪和弟弟下了车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脸庞有点吓人,但更多的是残忍,冰雪忍不住拥抱着他,感觉到他是如此的轻,就像烧干的柴,他说:“我现在走这几步路太累了。”他的声音弱得几乎被风声掩埋,那些话就像沙子还没到她耳边就全被吹散了,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那虚弱的呼吸声和孱弱的脚步声,他们走得很慢很慢,走到一个批发超市他停下来说:“休息一会儿,等等你二妈,她在这里进货。”泽优扶他到台阶上坐着,刚坐下他就说太冰了,太膈了,他说他一坐就只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挨到了地上,他现在每个动作都很慢很轻,连眨眼也是。冰雪只是很心疼地看着他,她知道爷爷会老但她不知道他会老成这个样子,分外明显的骨头,一层如塑料薄膜一样紧绷绷包着骨头的皮肉,宽大沉重的衣服和气若游丝的状态都让她触目惊心,她第一次那么真实且强烈的感受到了“老去”,感受到了生命垂垂老矣的残忍。

这时冰雪看到了二妈,她身子硬朗了些在人群中僵持着讲价,拿了一箱零食放在旁边的摩托车上,四叔迁移后把摩托车留给了二伯,不一会儿二伯嘴里叼着烟抬着一箱文具出来,冬日的阳光白茫茫地照着他们,那些平日里泛黄的土地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二伯把东西绑在后座上冲着二妈和老板说:“就那样吧,一人退一点别讲了,就按五毛拿吧。”老板讲得口干舌燥奈地摆摆手说:“好吧好吧,我真是跟你……没法说,给你拿,你也是不嫌累一直在这儿为了那两毛钱,就这一次,下次来绝对不讲价。”二妈看到对方让步开心地笑着跟老板说:“哎你下次来还是这个价嘛,我都经常来你们这里拿货的,我什么都是从你们这里拿的。”她抬着箱子吃力地往外走,二伯去接应她。冰雪从没这么仔细的看过人们的生活,人们的僵持、期待、退让、一瞬间的喜悦在每一分每一秒中静静变化,慢慢堆叠,人们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一件事一件事的老去的。

因为爷爷突然感到很不舒服,他们没有等到二伯他们就提前回了大伯的铝合金店铺。铺子里堆满了玻璃、铝合金门窗、一些边角料和工具,人在这里几乎有些转不过来,在一堆杂物里面有一张特别高的床,旁边焊了梯子,冰雪好奇爷爷住哪儿,大妈从地下室上来说:“去下面坐吧,待会儿要来人算账。”他们跟随她下到了黑暗的地下室,那里有两间卧室,即使开着灯也很昏暗,充斥着一股甲醛味,大姐在其中一间房子里睡,冰雪他们去了爷爷暂住的那间屋子,桌子上都是些馒头碎屑,一个杯子里装着他吐的酸水,他们刚一进来他就开始呕吐,冰雪和弟弟着急的轻轻拍他,他说没事,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大姐走过来唠叨:“让你别出去你非要去,让你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你都不等,非要一个人去,他两找不到路吗?你躺着吧赶紧。”爷爷慢悠悠地躺在床上。冰雪一点也不敢看他,就像有针刺她的心,她很想把时间打碎去看看他以前的样子,她现在已经想不起爷爷强壮有力的时候是什么样了,他那么威严的一个人此刻却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废纸。

她似乎每天都在经历一个人的一生,在一个地方一个孩子出生了,一个男孩调戏女生,一个丈夫殴打妻子,一个流浪者在被人嫌弃,一个中年人在集市里讲价,最后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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