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会思维的机器人(第1 / 1页)
如果只是一味的重复别人的话,附和别人的要求,那其实跟会思维的机器有什么区别呢。班主任给班里同学看临近县的高考纪录片,画面中每个孩子都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他们的嘴高频率地重复着那些单词、诗句、知识点,全国的高校是个定数,能接收的人才也是定数,他们起早贪黑努力抬高了分数线成功将别人踩了下去,冰雪的英语老师经常跟他们说“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她到那时才明白他们来这里不是学知识的,而是来竞争和抢夺的,他们学习不是为了变得明智,而是为了得到“变好”的机会,看着那么多人需要那个机会她还有什么理由坚持,她永远都不会是聪明的那个,也不是想要机会的那个,她只是个渴望人类灵魂的动物,他们拼了命想得到的名额对她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削尖了脑袋想考到好学校去,而她一直以为她来这里可以变得像雪玲那样聪明,她只是越来越笨、越来越差、越来越焦虑了而已。
周末她会去泽阳常去的图书馆里,想要找到自己该怎么做的方法,显然她不相信老师和父母是对的,而且雪玲也遥不可及。如果她必须在他们和自己之间作个选择的话,她选择相信自己,因为他们给她的道路已经走不下去了,那些红色的分数就像小刀在凌迟她,从小到大,老师们读成绩时她都像在等待审判,等他们宣读她的愚蠢和罪恶,因为“玩的快乐”而获得的罪恶感,在成年后又花数的金钱来寻求的快乐感,一颗心砰砰直跳让人难受,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这些努力讨好大人的孩子,而那些不在乎成绩的孩子,他们的心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胸膛,不会经历那些没用的成就感和挫败感。
她不知道自己为讨好他们放弃了多少喜好、自我,雪玲说过“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你什么都没有他们才会控制不了你,但会告诉你“去拿,去占有,去索取……”,只要你有需求就会被控制,仅此而已,降低欲望是降低控制的最好方式。”他们告诉你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是因为“拥有的多”,他们自己因为拿了太多破烂而处处受到限制,却还是觉得自己拿的不够多而痛苦。其实你什么都有,你本来是不会受伤的,所畏惧的,完全自由的,如果学会了驾驶人这个身体的话,你会是个很好的驾驶员,人类社会就像车道一样让你练习驾驶技术。你只是认为自己不够而害怕,才导致你不敢思考,不敢与众不同,不敢赌命一搏,不敢和他们平等对话,不敢自由,不敢完全接受自己,因为你害怕,可就是因为害怕你才更容易受伤,而且只能受伤、忍受,当你满是恐惧人们会为你的改变欢呼雀跃,不是因为你成功了,而是因为你变得跟他们一样懦弱和知。”这才是最暴力的事。
冰雪一直都知道人们喜欢那种自卑怯弱的她,喜欢她想反抗却不敢反抗的样子,喜欢她总是被他们驯服的样子,老师、同学、家长都一样。她把一枚硬币在桌子上转来转去,教室里乱糟糟的,像瓶子里的沙子被摇晃起来,老师一来沙子又沉在底部,她低着头把脸埋进书里,生物老师站在旁边,她的同桌提醒她老师来了,可她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很烦躁的抬头看着老师,他的嘴动了,满是皱纹的脸吊起眉毛、皱起眼睛,他在生气吧,在责备冰雪,她什么也听不见,但脑海里在播放着老师的话,那些话已经被写进了反射弧里。冰雪害羞地笑着,笑像把刀戳进了她的心里,戳的她想要哭出来,可依旧在笑,为什么要笑呢,两边嘴角像两个膝盖,见了谁都要跪下是吗?
她问自己,为什么会感到不好意思,难道连松口气的权利也要被剥夺?想安静的时候不应该安静,疲惫的时候不应该疲惫,她的奴性在那一刻深深的刺痛了她,丽丽可以逃跑,她却不能?因为害怕以后“干苦力”显然她必须“当傀儡”,这也是一种选择吧,对那些想选择的人来说。她仇恨自己在被掠夺了自主权之后还要替掠夺者考虑,好像那些拉磨的驴拉不动也不会扇自己巴掌。其实仔细想想上了学之后她的笑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讨好,那些笑每一个都是跪着的,那是一双见到任何人都会下跪的膝盖,那是痛苦的膝盖,奴隶的膝盖。
为了快乐发明出来的笑,现却被她当成了讨好的工具。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一家人都笑不出来了。爷爷生病了,他最近老说自己胃疼,吃不下饭,一直说了很久才去医院检查,查出了食道癌中期,这对所有人来说疑是晴天霹雳,爸爸带爷爷去兰州做手术,他们从后门那里走的,泽优的学校也能从后门到达,院子里就剩了冰雪跟雪玲两个人,她们推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巷子,那条常年坎坷泥泞的路今天更加的不平,冰雪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冰雪问雪玲:“爷爷为什么现在生病?”雪玲思考了一会儿说:“是时候了。”“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了。”冰雪误解了这句话,以为爷爷要不行了,她不再说话,一贯对雪玲的信任让她沉默,甚至开始痛苦,她不想失去爷爷。
她有点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对爷爷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是崇拜,也不是爱,但就是不希望他出事。晚上回来一切都静悄悄地在那里等着她们,等着她们先出声,一扇关不紧地笨重木门被她推开发出松垮的响声,红色厚重的毯子被爷爷挂在门上御寒,门帘外面那层都被刮破了,一片一片丑陋的耷拉着,地上放着许多柴,弟弟没有生火,房子里很冷,他蜷缩在床里面,在一堆红色的花被子里,学爷爷那样在被子外盖着厚衣服,房子到处都在漏风,雪玲在画一些古怪的东西,冰雪觉得透不过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弟弟一个人寂静地躺着,她知道他没睡只是太冷懒得动,他长大了,可是还没变声,说什么都是细声细语的,冰雪坐在他床边哭了,泽优起来问姐姐:“你怎么了?谁惹你了?”他只会问这一句,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是哭就是被欺负了,他在学校经常被欺负,所以他才那么问,冰雪很少这么清晰地看着弟弟,他那柔美的轮廓配上一副好欺负的表情真让人心痛。
冰雪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子上声的哭泣,雪玲知道妹妹正在消化这一切,她几乎不说话,想给妹妹足够的空间去释放,去体验痛苦,那巨大的形的痛苦。她们很默契的接受了这种彼此不交流的状态,雪玲依旧一个人上学,让冰雪去跟门口的男生一起。冰雪跟陈宇遇到了,冰雪过去并不会主动跟他说话,但那天她突然很悲伤的问他:“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他看了看冰雪,觉得她有种稚嫩且带着某种忧郁的气质,那是种他不会在别人身上看到的“忧郁”,他笑着说:“有啊,我以前睡觉晚上总觉得腿疼,第二天就感觉自己长高了,有一段时间长得非常快,很吓人,每天早上都觉得自己不一样。”“怪不得你那么高,有一米九吗?”对冰雪来说他真的很高,他说没有,一米八五左右,他走路总是下意识把重心放在左脚,仿佛不稳但又很平稳,她和他实在没话聊,他伸着四个手指头让冰雪看他,“你猜这是什么?”“手。”他将修长的手弯曲,笑着说;“不是,你看我的手,四用英语怎么说?”“fr?”“对,然后呢。”“不知道。”他说那叫弯的否?冰雪笑了,陈宇松了口气变得很开心,从那以后他们走在一起总是嘻嘻哈哈的,但冰雪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爷爷仿佛是一面墙壁,被搬走了,家里的所有都敞开着,冰雪变得很不安,很冷。晚上听不到爷爷一起一落地呼噜声,没了他睡觉时吹嘴唇的声音房子里其他动静就变得很明显很明显,一些小小的响动她都要醒来开灯看看,她很抗拒去学校,每天都迟到,每天。老师频繁地打电话跟家里告状,刘三来不了学校只能打电话骂她:“不想读书就算了!屁事情这么多!”冰雪跟母亲说:“我不想上学,泽阳说人不是只有一条出路。”其实不是泽阳说的,是她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自己做的觉得违背大人的事都赖给泽阳,张锁水在电话那头很气愤:“你听他胡说!他现在不念书都成啥了?不工作就在外面流浪,没地方去,睡的帐篷我跟你讲,我早就说你跟他走得太近才变成这样的,不好好学习以后看你怎么办,学泽阳要饭去呢吗?”“嗯。要饭也比待在学校强!”她哭着说,母亲和父亲因为她吵起来了,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床上开始哭,最近,就是最近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没人爱她,也没人真的为她考虑,没人在乎她想干嘛,没有人。雪玲拿起手机想要安慰她,但是冰雪却觉得这一切都是雪玲害的,“都是你告诉我那些,什么别人不对,别人在控制我,才让我这么难过的,我觉得我要疯了,我身边的人都要学习,都要工作,都要上班,都要生孩子,都要谈恋爱,每个人都在这么生活而你却跟我说那些不属于我,我不该拿,你却要我放弃人人都在追求的,你让我接受,接受什么?接受成为一个废物吗?!”她很生气,推开了雪玲,冰雪说:“以后!我求你闭嘴,求你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我很痛苦!”雪玲完全理解妹妹,她看了眼手机说:“你爸妈过几天要来看你。”说完她就去睡了。
在他们来的前一晚上下起了雨夹雪,但更像是雨,路上到处都是水,冰雪一进巷子就掉到了一个泥坑里,她忘了他们在修下水道,她一只脚陷在里面怎么也拉不出来,旁边一个窗口里昏暗的灯光照在雨中,她的脚像被泥土融化成了泥,她感受不到它,想喊谁,可是周围一片漆黑,不一会儿陈宇的母亲出来了,她感觉是她,冰雪身后来了一个大叔说:“呀!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他像拔萝卜一样把她拔了出来,她不停地道谢一直往里走,陈宇妈问:“陈宇回来没。”“在后面。”陈宇妈焦急地拿着手电往外走,陈宇是他们班学习最差的那个,他母亲依然很爱他。冰雪叹了口气又开始哭,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的温情,她那褴褛的帆布鞋今天宣布自己罢工,黑乎乎的泥土浸透了它,她的心像那双奄奄一息的鞋,因为去过太多地方而撕裂、断掌,变成了一堆丑陋的垃圾。
雪玲终于回来了,她绕过了那个大坑,她时刻保持清醒,知道哪里在施工,也知道每个人在发生什么,冰雪在桌子边翻开书写卷子,雪玲倚在床上研究一本很厚的书,冰雪问她:“你在看什么?”“电脑软件教程。”什么是软件冰雪从来都不知道,“看那个有什么用。”冰雪突然兴致勃勃起来,听雪玲说:“看到街上那些广告牌子了吗?那些商店门口挂着的牌子,你知道它们从哪儿来的吗?”“不知道。”“电脑设计了做出来的,你看过动画片吧,你知道那些怎么来的吗?那些看起来特别逼真的人物场景你知道怎么来的吗?”冰雪摇头,雪玲说是软件设计出来的,冰雪想象不到姐姐学这些干什么,她说什么玛雅什么3DMAX说了很多冰雪听不懂的东西,她不知道雪玲了解那些干什么,人们从不思考每天都能看到的事物也从不会研究那些,只有雪玲什么都了解什么都学习,她说:“这些好玩。”“爷爷生病了你不担心吗?二妈在医院里你不去看吗?”雪玲合上书仔细的看着冰雪说:“他们会没事的,我妈的病已经好了,她只是在跟我爸置气,用生病来控制人。”冰雪突然不喜欢雪玲了,她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说她在装病?”“我没有那个意思,但你那么理解也没,本质上是那样的,她需要疾病,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创造疾病,那是她的潜意识在运作,她并不知道。所以不怪她,只是她没有危险。”冰雪怀疑的看着她,“真的吗?”一个没有被回答的质疑,雪玲不会回答那些带着强烈不信任的疑问。
周六张锁水来看孩子们,她帮他们收拾屋子,冰雪和姐姐去了医院,二妈躺在病床上见了她们只是尴尬的看着,虚弱地从床上抬起头说:“进来吧。”她刚上完厕所把尿盆从床下拿出来递给冰雪说:“冰雪帮我倒一下。”她故意给冰雪这个差事,显示自己心疼女儿,不让女儿做这种脏活,雪玲看出了她的心思,也只是笑着说:“我爸最近对你好了,我看你精神也好了。”“对,医生也说我可以出院了。都怪你爸,不注意卫生……”她突然不知道怎么怪丈夫,但知道就是怪他,是他让她生病的,她经常说自己神经疼,经常晕眩,渐渐地就真的开始有了各种毛病,雪玲已经习惯了。
冰雪从没搞清楚二妈得的是什么病,她只是希望她快点好,不要再生病了,她一直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着二妈,很想帮助她又能为力的站着,雪玲喜欢妹妹的善良和单纯,就是那种单纯让她痛苦又可爱。在医院的时候二妈给大哥泽良打了视频电话,泽良脸上的伤实在是太明显了,吴丹花问他怎么了,泽良刚开始不肯说,后来被母亲问烦了才说是被人打的,被几个路上的混混用拳头砸的,吴丹花跟冰雪很惊讶的问:“为什么?”“就是我要买一台电脑,二手的,我先付的定金,去拿电脑的时候被打了。”他说的模棱两可,听的人跟摸不着头脑只能继续追问:“为什么?”吴丹花真是不能理解:“你去拿电脑他们打你干什么!不想卖就不卖呗。”“不是,我拿到那个电脑,但电脑是坏的我就不想要了,想让他们退钱,他们不退!我就跟他们吵起来了……”吴丹花生气的坐起来说:“那他们打你干什么?你们学校领导不管吗?”“哎呀,没事。”泽良不想再说了,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他才闹起来的,他从网上买了一台二手电脑,结果发现是坏的,他又联系不上买家就动了歪心思把它用更高的价格转卖给同校的人,结果被发现后揍了一顿。
他现在谈了个女朋友,也不算是谈,是在死缠烂打,那女生并不喜欢他,只是把他当成备胎,但他不想放弃,因此很需要钱,本来想赚个差价,结果连本都赔了,还落了个坏名声。吴丹花还在骂那些打儿子的人,冰雪也觉得那些人太坏了,她觉得外面社会真险恶,雪玲却对哥哥说:“做好自己,别去惹别人,保护好自己。”她的意思是保护好自己的良心。泽良嗯着,小声问母亲好点没,还有没有钱,能不能发点生活费。“你挂了吧,我现在给你转。”
回来路上冰雪因为泽良的事跟姐姐发生了争吵,起因是冰雪一直在说:“坏人真多!果然社会都是黑暗的。那些人真坏!”雪玲摇头说:“不是那样的,不是你自己经历的不要去评价。这个世界很好。”冰雪突然很生气:“你就是在自我洗脑,你哥都说他在学校被打了,而且他被那些人骗了,你知道吗?”“没人骗他,那是他自己的一个挑战。”“挑战什么?”“挑战自己的底线。”“什么底线?受欺负的底线?好了够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像个……我早就该离你这种人远一点的!”雪玲不再说话,这是一个人驯服自己心智的过程,这些考验会源源不断,疾病、死亡、欲望、暴力、痛苦、欺骗……如果每个人在每一刻都选择条件的爱和接纳,人的心智就会整体提升。没有办法,大家都在这个过程里,大家都在拭目以待最后的结果,也有可能所有人选择的都是质疑和报复,那么人类就会得到一个他们集体选择的世界。
冰雪气冲冲的往前走,远离了冰雪,半路上遇到了几个五六年级的小孩,一个小屁孩在后面对冰雪喊:“哎,他说他喜欢你!”冰雪转过头看中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世界怎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