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注意力（第1 / 1页）

她以前没发现注意力是这么强大的东西，比如她受伤了，她只要转移注意力就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了。按照雪玲说的，她只要把注意力控制在一个完全美好的地方，那不就意味着：“这里是天堂！”她兴高采烈的对雪玲说，雪玲笑着，“对，这里一直都是，一直都是。”可是很快冰雪的兴奋就消失了，她看着镜子有些难过，为什么是我呢，她的身体刚刚到了应该茂盛的时候却变得像废铜烂铁，“你的注意力在疼痛上，拒绝疼痛，疼痛会变得剧烈，也会变得持久，你不能抗拒，痘痘就是痘痘，让它自然地来去，它总会过去，它只不过是让你有这样的体验而已……”“什么体验嘛，我不喜欢，我不想要这样的脸，太难看了。”说着她又哭起来。雪玲只能摇摇头，看着妹妹，还是觉得她可爱，“你是好看的，你是美的，你永远都是美的，可爱的，因为万物都可爱，你是万物所以你也可爱，不用担心，我永远都会欣赏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觉得是美的。”冰雪虽然很感动，但还是觉得雪玲只是在安慰她，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美”的一切，不管是自己的内在、外在、语言、肢体、表情，还是别的，她只有一扇漏风的窗户还有枯燥和乏味的学校生活，她又看着镜子，美在哪里啊？她像遭遇了抢劫和偷盗似的盯着狼狈的自己……雪玲还是很认真的说：“就算被打劫了，你什么都不会失去，因为那不是你的，身体、脸、一切都不是你的，你只是暂时的拥有它，但并不代表它是你的，你明白吗？它们只是短暂的一个体验，体验过去了就结束了，所以没事的，总会结束的，你伤心也会结束，你觉得困难也会结束，总会结束，什么都会过去。”

听姐姐这么说她才好受些，从那种悲伤中出来了。她的人生几乎是完了，按照老师们说的她考不上好学校跟她以后的爱人挂钩，跟她一辈子的幸福相等。好像是说考得高幸福的可能性就大。冰雪问姐姐真的是这样吗？雪玲告诉她：“首先你得假设，你认可坐办公室等于幸福，你认可许多物质享受等于幸福，如果你不认可那么你得到了也不幸福，你觉得开心，就是说你的注意力是不是在开心的感觉上这件事跟物质有关系吗？”“没有。”冰雪很果断的说：“注意力完全跟那些没关系，好像有一点关系，就是那些会分散注意力，会把我的注意力拉过去，拉过去让我觉得好像有关系，但其实是我没控制住……如果我控制住了，我控制在一个幸福的点上，下雨我也幸福，不坐办公室我也幸福，就是不会被影响了。但是我很迷茫，怎么能让它定在那个点上呢？定在那里不动，定在那个快乐的点上不动，不被其他的带跑偏？”“你会知道的。”

有天她坐在窗户前看一本关于迷茫的，讲述作者不学术、打架滋事、高中辍学一个人闯荡最后写了一本书的故事，她还把那这件事打电话说给泽阳听，告诉他说：“那本书让我想到你了，说话的口吻跟你很像哎，我一眼就看到那本书了，我真的好喜欢，你也要看哦。”“好，我会看。”泽阳现在在外面旅行，是真正的旅行，他在很多民宿当义工，有时候去徒步在山里搭帐篷生活，他活的像幸福的植物，在森林里听雨声，听鸟啼，神奇宽阔的自然治愈了他，也让他变得更加畏，他害怕的事物都在一点一滴的减少，不再害怕荒野的野兽，也不再害怕淋雨，更不害怕受伤，他现在、此刻只想成为一个生命，全然的生命。

他开始那样的生活之后才对一切都觉得抱歉，他跟妹妹说：“我们误会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一直都很好，一直都很好，是我们误会了，那些不好都是我们自己定义出来的，一切都很好。”他终于说出了跟雪玲一样的话，冰雪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开始跟雪玲一样了，雪玲小时候就这样跟我说的。“你会知道的，挂了，我还在山里呢，待会儿就没信号了。”“好。”冰雪似乎看到了一条道路，跟她想象的不同，那条路跟人们说的那些事都没关系，但也有关系，因为要去做人们执着的事情才能知道，跟他们追捧的事物相反的一切……她知道很多人被表象迷惑了，就像她四舅，他跟泽阳一样辍学了，但是四舅却因为不安和恐惧结婚了。

婚礼上冰雪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爸爸，他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装，头发很油显得很稀少，站在门口望着她，好像很惊喜似的，冰雪忍不住抱了他一下，他显然没想到会这样，愕的不知道说什么，冰雪才发现爸爸从来没有主动给过她一个拥抱，爸爸为了打破尴尬他跟旁边的人打趣着走开了。也许他们本来就是那样，本来就不知道“爱”是什么，她开始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并不知道爱”，他们所有的行为、认知全都来自于“模仿”。屋檐下的人很旧，整个在场的人都很旧，那种旧像是颜色，他们按照周围人的颜色把自己染成那样的。他们的表情刚从土里挖出来，风吹过、雨淋过、雷打过。院子里有一张磨损的桌子，桌子上边支着塑料纸，桌上放着几个鲜艳的菜，周边坐着几个小孩跳上跳下，没人吃菜，泽优也在其中，他穿得很滑稽，一条泛白的紧身牛仔裤很脏，蓝色的旧外套，整个人很瘦，脸两边是脏脏的红色，脖子很黑，上院里人最多，一张铺着花床单的床上有几个老人像干枯的木头盘腿坐在火盆周围喝茶，戴着蓝黑色帽子，一些煤烟在他们中间升起、散开，中山装平整的贴在他们身上像墙皮一样。

淅淅沥沥的小雨撩拨着外面的火堆，女人们挤在厨房和院子中的一间草房子里说话忙活，大舅妈穿着一条黑色紧身裤子显得她腿很粗很短，她手里端着木盘子，里面是四碗羊肉汤和用旧的筷子，“来了，让你妈给你找点吃的。”她迅速地看到冰雪然后忙自己的事情，有一个笑就像一根湿火柴在她脸上滑了一下，只闻到味道却连烟都没看到，冰雪的笑也熄灭了。二舅妈总是很热情，是那种很虚伪的热情，她几乎调动了自己身体内所有的亮度汇集到脸上，好像她的眼睛里有个开关，而冰雪按下了它们让她情不自禁的明亮了起来，她用自己滚烫的手抓着冰雪的手说：“刚到吗？手怎么这么冷，去那边考一下。”她指着做饭的炉子，不算炉子只是一些土坯搭起来的长方形灶坑。整个房子里放满了篮子，锅盔和油饼，那些篮子上面贴着红色的字条，上面是毛笔字，都是那些来的客人怕混淆做的标记，有的上面绑着红布，妈妈正蹲在地上喝一碗汤，她穿得很新但情绪很失落，对冰雪浅浅地笑了下问：“你吃吗？羊肉汤。”冰雪摇头说不吃。

四舅很忙地跑来跑去，他穿着西装很不习惯的样子，帅气的脸很像电视里的明星，被一群人围着笑得很开心。婚礼结束后冰雪去了外婆家，外婆说她：“年纪轻轻的怎么白头发那么多？压力大？”冰雪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被那些美好的东西抛弃了，为什么教育没有救赎她的心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教她“以后怎么打工，怎么听话，怎么做一个没有创造力的机器。”外婆对她现在的样子感到惋惜，“以前多好啊，怎么成这样了？”“不知道。”“哎！别吃辣的，不要用手摸，手痘手痘，都是你用手摸出来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对组成自己的细胞器官一点能力也没有，为什么雪玲说她的脸跟她的心态有关，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只要移除限制性信念身体就会好是什么意思，任何时候保持积极又要怎么才能做到，她也感觉到了，她心里有个巨大的痛苦，来源于泽阳说的对这个世界的误解，而她不敢面对那个所谓的“误解”，因为太痛苦。

她在外婆家遇到了以前经常一起玩的丽丽，最近村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很多，她去小卖铺买东西的路上看到丽丽挺着大肚子走在前面，路上的几个女人带着孩子在闲聊，大舅妈也在，她亲切的看着冰雪说：“去家里么，你语白哥也在。”冰雪点头正准备去她家，她意间听到跟舅妈站在一起的那几个女人正在对丽丽评头论足：“都这样还出来，也就她能做到。”“那老汉躲到城里去了？”很快舅妈也加入了她们：“都做了这种事还有脸躲起来，丽丽刚开始不敢说，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爸把她关起来打了一天，她才说的。”“她奶奶因为这个事情跳河了，老汉坏良心，老好人受罪。”冰雪听得云里雾里，继续往前穿过篮球场时看到丽丽坐在她家门前冲她笑着打招呼，冰雪也笑着，丽丽说：“你放假了？”冰雪只是点头，丽丽的爸爸站在院子里怒斥她：“干什么呢！进来！”看他的表情好像她女儿是他身上的一处残缺，他想把它挡起来，听到父亲的呵责她就走进去了。大舅妈说丽丽怀了她爷爷的孩子，冰雪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什么叫“她爷爷的孩子”，脑袋里回想着刚才丽丽看她的神情，好像没有荒谬的意思，是很平常的不理解，甚至是“不懂”，就这样了，发生了，正在发生。为什么这些人的表述像丽丽才是那个做事的人，她消化不掉这件事，丽丽难道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吗。为什么人们第一时间去指责，去批判，去议论，唯独没有人跟她说一句“没关系。”

泽阳说的没“所有人应该对这个世界感到抱歉”，冰雪觉得痛苦极了，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人们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她是这个样子，因为她觉得丽丽脏，她很痛苦，她问雪玲：“我怎么了？那不是丽丽的，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但是我就是觉得她不干净了，我这个想法很恐怖。”雪玲笑话她说：“你不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吗？”什么？被什么困住了？她说冰雪是自己头脑的奴隶，思想正在奴役她。冰雪还是不懂，雪玲直白的说：“那些脏和干净只是定义，而你大脑里出现的看法，判断只是一个想法，那个想法不是你，是你受的教育。”冰雪颓废地靠在椅子上：“可是我真的在那么想，但是我不想那么想，丽丽没有。”冰雪哭了起来，“我不想自己是这样的人。”雪玲安抚她说：“我知道，思想行为本质上就是动物，你要驯服它，用爱，用善良，用坚定不移的态度去驯服它。”冰雪疑惑地看着她，皱着眉头非常努力的想理解和消化她的话，想找出她话里面的逻辑和具体的操作方法，但是最后她放弃了，“什么逻辑？”“不那么想的逻辑，不议论别人的逻辑。”雪玲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说：“不用逻辑，任何想法来了不要跟随就好了，只是保持感恩，保持平静，愉悦的去允许自己看到所有事。”理解雪玲已经变的越来越费力，以前冰雪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现在她已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她的头很疼，只要跟雪玲说话她就皱着眉头仿佛在做一件苦力，好像她在用脑袋锄地，特别累特别痛苦。

令她沮丧的并不是她不能再理解雪玲，而是她对她有种执念，如果理解不到就会像作业没写完害怕老师骂一样的不安，她翻来覆去的想她迷失在了什么逻辑里，她又给自己建造了什么迷宫，那个世界的入口到底在哪儿呢？很可惜她理不清楚，她需要具体的步骤，非常具体，比如怎么做怎么努力改正那些不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