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孤独(第1 / 1页)
冰雪开始害怕未来,老师们都在说学习不好是没有好未来的,她很担心,班里有的女生学习不好但是她们漂亮,而且在谈恋爱,她这么久以来,因为有家里这些兄弟姐妹陪着,她从来都没交过朋友,也许她应该试着跟除自己家人以外的人交流,她突然很希望有人可以懂她,就是接受她,鼓励她,不在乎她学习不好,也不在乎她长成什么样子。今天雪玲没来学校,她请假去了河边玩,晚上下自习她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外面下着大雨,学校后操场被大水淹没不予开放,她只能一个人从前门走,这时蔺万晴和她表妹从后面叫住了她,她俩穿着雨衣,冰雪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握着自行车把,出了校门走到一个泥泞的大坑处,她的自行车一进水坑链子就滑掉了,她空荡荡地踩了两圈才意识到自行车坏了,蔺万晴停在前面等她,她双脚站在浑浊的积水中任由那些带着泥沙的水灌满了鞋子,冰雪推着车子往外走并跟她们说:“你们先走吧。”蔺万晴留了下来并等她修好了链条,最近冰雪自行车的链条总脱轨,也让她对装链条非常熟练,就这样她们一起在大雨中绕了许多远路才回到家,蔺万晴家在冰雪住的那条巷子后面的公寓,地理老师说“幸福佳苑和后所街区一个是富人区,一个是贫民区。”
同样的人甚至在同一个区域,却不一样吗?冰雪收掉伞淋着雨回家,这些划分让人类变得破碎,难道一定要定义成四分五裂才行吗?回到家她跟雪玲说:“我们老师说我们后面这片区域是富人区,我们住的这里是穷人区域。”雪玲望着她等她再说下去,冰雪只是陈述希望姐姐告诉她什么,可是雪玲没说话,因为她知道冰雪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她不过是太依赖她才不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重要,大多数人的想法才重要,或者聪明的人的想法才重要,要么跟大多数人站在一起,要么跟随智者,她不敢成为自己。“划分本身没有,就像是颜色,穷人和富人不过是红色和绿色,多样的颜色让艺术家作画更丰富,唯一不必要出现的是认为红色好就驱逐其他颜色,甚至因为自己拿到其他颜色而痛苦。”雪玲拿着两个彩笔向冰雪解释,冰雪点头说:“我懂了,可是……”她努力的组织着语言,“可是……我不能……就是我懂了,但我没办法不自卑,我会觉得当穷人或者住在穷的地方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出口……”“那你就要学会驯熟自己的感觉,驯服自己的想法,让它是你能控制的。”雪玲想这对妹妹来说是一种进步,她开始寻找自己的的方向。“怎么控制自己的感觉,你是说这些感觉是可以控制的吗?”“对啊,全是你可以控制的。”冰雪愣在台灯前,皱着眉头,有一个巨大的疑问,那个疑问后边跟着一大团的恐惧,那个恐惧是“太难了,太难了。”
冰雪逃避掉了那个问题,太难了,还是保持原状吧,第二天下课后她跟同学站在楼道里聊天,追逐打闹,虽然其他人聊的内容冰雪总搭不上话,但她很喜欢跟她们待在一起,那是一种跟雪玲待在一起不一样的感觉。跟雪玲待在一起甚至有些费脑,但是很享受,很宁静,跟其他人待在一起会很快乐,会觉得不孤独,大概吧,她把那种感觉叫做不孤独。
她们不讨论那些深奥的话题,她们不会整天想为什么,她们似乎没有太多问题,她们讨论自己喜欢的明星,讨论老师的穿着打扮,说些同学间的小八卦,冰雪觉得她们亲切极了,她第一次觉得人生才不是那么糟糕,也没有困惑,她微笑的着看她们一人一句,你来我往,也慢慢地加入她们。蔺万晴会看着她脸上的痘说:“别摸,都比以前好很多了。”她很喜欢这样的温柔,不像雪玲她不在乎冰雪脸上的痘痘,甚至会说:“享受它,它是生命的力量,是造物主的礼物。”这算什么礼物,这个礼物让她变得很丑,甚至有些生气,为什么好端端的脸要变成这样。
接下来的很多天冰雪跟蔺万晴越走越近,几乎形影不离,其他人看到冰雪就能想到蔺万晴,看到蔺万晴就能想到冰雪。她说周易给她买了项链很贵,冰雪从没收到过异性朋友送的礼物,她羡慕别人有人喜欢,有天她们说起张亮亮,冰雪问她:“你们为什么分开呢?”她却不怎么愿意回忆地说:“我们怎么说呢,他每次见我都叫我女神,搞得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在一起,每次出去都不知道说什么,刚好没考到一个学校,他去了二中我就跟他分手了,不过现在我们是朋友,经常在扣扣上聊天。虽然他们说不要早恋什么的,但我觉得看自己吧,想谈就谈呗。”“那你跟周易……是怎么在一起的呢?”冰雪问出这个问题后,脸唰一下就红了,好在是晚上,周围的路灯很远,蔺万晴看不清她的表情,冰雪一直很好奇怎么谈恋爱,具体步骤是什么,要先说什么,还是要做什么才能去谈恋爱,她完全是迷糊的,还有她很好奇谈恋爱是为了亲嘴吗,她不小心问了出来:“你们亲了吗?”蔺万晴打了她一下说:“我们就拥抱了下,最多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就没了。但其实也没什么好像……”她们沉都默了会儿,冰雪想象着浪漫的爱情会降临到她身上,可是她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被追求。
她看着蔺万晴,班里的女生总夸蔺万晴可爱,所以蔺万晴会刻意的朝着那些标签靠近,她做那些动作时就像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害怕被碰碎似的,总是很小心翼翼,灯光下她看起来很很精致很美。冰雪心想难道她也得变成这样才会被帅的人追求吗?她突然叹口气有些惆怅,她没办法变成那样,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不能强求。
路边有其他学生三三两两的经过,但越来越少,几个路上飙车的混混朝她们吹口哨,她们早都习以为常,他们大喊:“你俩去哪儿啊,过来我们看看长什么样子。”她们没理,但有些骄傲的相视一笑,冰雪看着对面的路灯想起她当时对周易的感情说:“太恐怖了,人会被表象迷惑失去判断力,而不再重视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人们会迷失在一个又一个的浅层认识里,在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上纠结来纠结去。”她把蔺万晴当成了雪玲,当她说完才意识到这一点,蔺万晴有些愣住了,她笑着说:“你知道你说话的那个样子吗?”“怎么了?”“像莎士比亚舞台剧里的人物,真的,很突兀但又好自然,就刚才那种语气,很……怎么说呢,像独白。”冰雪强装镇定地说:“没有,我把你当成我姐了,我跟我姐就是这么说话的,好像我只跟她这么说话哦,好像是真的,你没见过她,她说话才是……很经典的都,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我知道她,但是她在学校里好像不怎么说话。”“对。”
这时那几个混混又来了,对着她们喊:“还不走啊,在等我们吗?”蔺万晴拍了拍冰雪的肩膀把自行车的脚踏子蹬了上来做出要走的动作,她也勾了下脚踏板,蔺万晴最后说:“有时候觉得你真的不如我,家庭不如我,学习不如我,穿着打扮样貌都不如我,但当我跟你站在一起你总让我觉得不自在,莫名其妙的害怕被你比下去,好像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你,其实你知道吗我害怕跟你待在一起,又害怕你不跟我做朋友。”要不是她们就要分开了她大概永远都不会说这些话吧,这学期末她们要重新分班,按照新一轮的成绩重新选拔尖子生,平行班的学生会有机会到尖子班去。冰雪听到这些话心里并不好受,也只能笑着看她走远了,这简短的友情可能会结束吧,明明是她在各个方面嫉妒蔺万晴,但蔺万晴说的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一样。
蔺万晴像一朵娇艳温婉的花进入她的视线,又退出她的视线,冰雪以为自己也会像那些花一样到了一定的季节就会开放,但她逐渐肥胖爆痘失去所有光彩,到了一定年纪个子也不再长一厘米,她的脚生了疮,牙齿破了洞,脸色逐渐难看像个病人,而雪玲一直都那么精神,也离她越来越远,雪玲在尖子班,蔺万晴也去了尖子班,冰雪一直都是平行班的中等生,她带着满目疮痍焦躁不安地活着,感觉自己丑极了,用这样的面目还怎么讨好别人呢,一笑就让人觉得恶心不是吗。她低着头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但只要别人一见她就会问:“你的脸怎么了?”冰雪的心里充满了杂音,心学习,整天幻想着甜蜜的恋爱来支撑她度过那些溃烂的日子,她就像一朵开放时被虫子噬咬掉花瓣的花,像一颗迅速腐烂的苹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皱缩发臭,那种颓败和跌落感将她重重包围,处可逃,如困兽一般挣扎怒吼最后精疲力竭,彻底麻木。脸是她对未来的一种信心,她以前认为就算自己学习不好但至少算不上丑,但现在那种信心消失了,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完了,那完全黑暗,完全黑暗。
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身体的警告,那脆弱的胃和消化系统每天夜里都会提前醒来折磨她,潮湿的房子让爷爷患上了风湿,冰雪经常替他艾灸,那时她感觉到爷爷也老了,真的老了,满头白发,孤单的在一堆冰冷的被窝中坐着,地上的炉子半死不活的烧着,他看着冰雪说:“看火有没,添点煤。”爷爷几乎一年四季需要烧炉子取暖,白天他们都去学校后他显得很孤单,就在院子里种种菜,敲敲打打给自己钉一些火盆,收纳盒之类的,有时候还去河道上捡些能用的垃圾回来放在院子里。有天临县发生了地震,他们也感受到了,左边一间小房子上的天花板突然掉了下来,一声巨响把他们都吓到了,但他们都没敢进去看。最近房东来得很勤,他怕房子出什么意外,他提醒爷爷说:“大伯,晚上睡觉听着点,我就怕出什么事。”爷爷倒是心大说:“没事,你不用担心。”房东看到爷爷手里在拿尺子量一块布,他在布上用扁扁的粉笔画着一些线条,房东随口说:“大伯还会裁剪呀。”爷爷不知怎么突然提起很多年前他在牢里的事,毫不避讳地说:“我在里面认识了于庭承,他会裁剪,很年轻,他是得罪了一些社会上的人,一气之下杀了人进去的,他脾气暴躁但跟我聊得来,我就让他教我裁剪,我在监狱里还学了织毛衣,但在那里面我说实话,现在想起来……不,我虽然说坐过一回牢,真不怕说,我在里面也是管人家的,那监狱长很看得起我,还给我探亲假,我那时候管库房,拿一些鞋子回家,二三十人的东西都是由我发的,我在里面表现好,监狱里面经常组织我们文艺汇演,我拉二胡……”房东尴尬地笑着打断他说:“大伯,这几天不是有地震吗,你晚上还是要当心,这房子很老了,我就怕出什么事。”爷爷大畏地说:“没什么事,就前天左边那间房子的屋顶掉下来了,中间这两间没事,中间有大梁挑着安全得很,我儿子们就是木匠,不会有事的。”冰雪第一次听爷爷谈论他坐牢的事情,她不敢问爷爷,只知道他打死了一个老人,还说是被冤枉的,人们影影绰绰的态度让她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爷爷最近特别喜欢回忆他年轻时候的事,冰雪问他:“爷爷,你这辈子有后悔的事吗?”他想都没想说:“没有!”而且显得很骄傲,冰雪觉得人活到这个岁数说自己什么都不后悔要么是没活要么是不懂。因为她才十六岁就充满了对一切的抱歉,没有好好看过天空,没有很诚实……好多啊,好多。爷爷看着她又说起自己当老师时有个好朋友,他说:“我十六岁,那时候才读完小学六年级,人家让我去教书,那时候老李骑自行车带着我去拍学校要的照片,自行车没有后座,我那么大个人坐在前面,他一直从韩琪沟骑到城里,那时候的路不像现在全是大马路,都是土路,上坡,很难骑,他把我带到照相馆然后再带回去,这事儿我真得记一辈子,我那么大个人坐在前面。”
爷爷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他是自己的奶奶带大的,跟着自己三爸学了点字,他总是说起那些冰雪从没听说过的人,她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在哪里,爷爷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父母没什么印象,他说了很多太奶奶改嫁的事情,冰雪听得稀里糊涂,他有时候说一个跟冰雪的爸爸同辈的人问冰雪知道吗?冰雪摇头他就有些急躁的指责冰雪很知的样子说:“怎么连这个人都不知道。”好像那个人冰雪应该知道,必须知道似的,因为不知道他就没办法让她了解跟那个人有关系的其他人,这样她就不知道他在说谁,但他也还是会继续说那些人那些事情。冰雪总是很仔细的听着,因为她觉得这些就在爷爷的记忆里,像一本书一样,爷爷在读给她听。有天爷爷从公园回来就说他见到了老李,还把老李带了回来,他们交谈间发现自己都有一个已经毕业了在找工作的孙子,大姐雪露到了乡上当老师,老李的孙子李桐桐在乡上做扶贫工作。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顺理成章的见面了,恋爱了,冰雪只见过李桐桐一次,就是他约大姐出去的时候,当时大姐在宿舍里换衣服,问冰雪哪一套好看,冰雪看花了眼,不知道哪一套好看,她觉得那些衣服都很奇怪,要么肩膀上有钉子,要么胸前亮闪闪的、腰上像肠子一样有许多纹路,大姐说那是时尚,冰雪从没有那么多衣服。“都好看,你快点吧,人家已经快到了。”等雪露换好了,李桐桐来接她去看电影,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冰雪有些失落,这跟她想象的爱情一点也不同,她以为每个灰姑娘都应该有一个王子来配,她以为自己可以碰到像电视剧里那样的男生,为什么不是呢?为什么呢?这个约大姐出去的男生跟她想象中的差很多,他不是王子,也不是艺术工作者,也没有什么个性,就太普通了。
虽然雪露在学校也有别的暧昧对象,但是男方一直不表示,也不戳破窗户纸,她也就止步于暧昧,好在李桐桐对她很好,每天给她买早点,放假了约她去看电影,二十多年的孤独感突然间被释放了,她渐渐跟这个其貌不扬但很细心的男生确定了关系,同事就像是一种干扰因素让她总是静不下心看待她与李桐桐的感情,冰雪不理解她的苦恼。她正陷在自己的困扰里,因为成绩一下跑到了三十多名,爷爷为此跟冰雪大吵了一架,他说都怪冰雪看电视看得学习都退步了,她每天晚上都跟弟弟看一档综艺节目,然后哈哈大笑吵得爷爷休息不好,在电视屏幕闪烁的光中,冰雪远离了生活,远离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脸。她屏蔽了现实,就算房屋在漏雨也不在乎,爷爷在床上放了很多盆盆罐罐,地上放着一个塑料盆,案板上放着几个吃饭的碗,水落下来叮叮当当地敲击着那些塑料、铁和陶瓷,一种潮湿在身体里游走,冰雪的腿也开始疼,她明白了爷爷以前描述的那种骨头缝里像钻了风似的疼,难以忍受。
奇怪的是当她看电视的时候雨没停,但是她是快乐的,但是关了电视她看到雨就会觉得烦躁,潮湿,不舒服。问题是糟糕的天气一直在那里啊,她看电视的时候那些糟心事也全都在啊,为啥它们影响不到她呢,她把这个发现告诉雪玲,雪玲说:“对啊,就是注意力,你的注意力在哪里,你体会到的就是什么,比如你可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快乐上,放在一个美好的感觉上,完全沉浸在那种感觉里,那下雨也好,刮大风也好,对你没影响,风照样在刮,雨照样在下。你注意力在的地方就是你的人生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