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局限(第1 / 1页)
有些日子冰雪总是梦到自己在一条很快速的列车上,非常快,停不下来,每次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来,她也开始像爷爷、妈妈、弟弟、外婆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得了梦魇,人总被困在梦和现实重合的地方,想醒却醒不来的恐惧,害怕被留在梦里的恐惧。“在梦里想醒来,然后又醒不来好累啊。”冰雪疲惫的坐在床上,头发乱乱的下垂着,头有些沉重,泽阳在饭桌旁坐着四处看,说他现在不确定除了眼睛看到的这些人,其他人到底还在不在,尤其是他从没见过的那些人,他们是否是真实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困惑。
冰雪清醒了些揉着眼睛说原来你也会感到困惑,生活的意义难道就是让人产生问题?“二哥,谁来回答我们产生的问题呢?十万个为什么吗?”冰雪坐到二哥旁边,看着他手里的书说,泽阳放下那本《十万个为什么说:“这里面甚至都没有我想问的问题,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想问什么,我想我知道,因为我也想问。”冰雪像做贼似的防着爷爷或者其他人,她怕他们听见:“你说奶奶去哪儿了?还有,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来这里干什么?谁规定了这些?所有的事,谁规定了要这么生活,谁定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谁呢?二哥,我有好多问题,人们为什么打人呢,为什么吵架,有没有可能世界本来不是这样子的,这里本来是桃花源,为什么变成这样呢?我害怕那些问题因为它们让我难过,你呢。”泽阳点点头说谁都会有问题,有的人随便找了个答案解决了问题,但是他不会那样,“不管谁跟我说那些事是注定的,我不相信,所有的事肯定有答案,有原因,只是我们找不到罢了,只要你不忘了那些问题你肯定能找到。”他将书推给妹妹说:“你看吧。”冰雪长长的出了口气,自从上了初中她总是感叹一切过的太快,而且学习占据了她太多时间,她没有自己的世界,像泽阳一样的自己的世界。
时间的继续让所有事情被迫结束,让他们必须离开,法停下留恋什么,会有新的事情覆盖上去,像新的细胞,新的骨骼,新的表情、口音、习惯等等裹住现在的他们的记忆和样子,那就是变化。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冰雪羡慕那些能冬眠的动物,她把手缩进袖子里捧着书在操场上晨读,不停地打着冷颤,她的脚像小时候那样因为没有一双暖和的鞋子而感到冰凉,人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的感觉,就是这些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不幸福。至少不像雪玲那样幸福,她在寒冷中也很平静,就算身体是颤抖的她也很平静,最近她都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几乎不跟他们说话,好像言语在她身上消失了,能用语气词回答绝对不用别的词语,冰雪曾试着问她为什么,雪玲说什么升级自己的语言系统,她说声音的频率是能量传递什么的,这让冰雪彻底懵掉了,还好雪玲最后说:“骗你的,只是嗓子疼。”爷爷给她药她也没吃。可能就像泽阳说的雪玲在给他们寻找答案,她在创造答案,那一定是一种创造,或者接收。
泽阳的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带着一副细边的黑框眼镜,他很不喜欢泽阳,非常讨厌,几乎每节课都要想方设法的为难他,他想看看这个被各科老师默许为特例的男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接任了六班班主任第一件事就是把泽阳调到了最前面坐下,一直以来他都是坐最后一排,而且从不换座位,老师们也是默许的,老师们很少叫他回答问题因为他们怕他会说出一些连他们都没听过的词,数学老师甚至说他应该跳级去读大学而不是跟这些孩子浪费时间,但是他不理会人们怎么说。
对于英语老师的刁难,他压根就不在乎,老师让他干什么他就照常的完成,但是他越是面表情就越让老师觉得生气,这天老师刚打完篮球出了一身汗,红着脸走进教室,脱了棉服放在讲桌上坐下来推着眼镜,看了看一旁的泽阳:“看你那个样子!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很牛皮?来来来,这节课你来上。”泽阳站起来走到讲台上:“把书翻到124页,在课文中找到第一个单词的位置,只看那一句话……”老师轻蔑地看着他,双手抱在一起不停地审视,发出轻声地哼表达着不屑,他想用这种方式打压泽阳,刘泽阳讲那些题,说那些句子的时候就像英语是他的母语,那些句子流畅连贯,连老师都听不懂,同学们不知道他讲得好不好,因为到后面他们已经被他在讲台上流畅而密密麻麻吐出的言语惊呆了,他们看着他只会产生一种怎么可能的感叹,难以置信的疑问,他那样的人会让其他同龄的人觉得自己卑微、愚蠢、痛苦。他们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上课,他们好像不认识他,不了解他到底有多少知识,有多少智慧,他让班里每个人都不解,他到底怎么做到的,是天赋还是背后努力呢,人们只能猜测,而泽阳从不回答,只是很平常的跟他们待在一起,仅仅是待在一起。
老师从不屑变成了不安,从抱着手臂变成了挠头,下课铃声响了,泽阳放下粉笔对他们说:“你们应该把语言变成空气而不是句子,假想一个人每天都在用那种语言跟你对话。”说完他就回去坐了,妹妹冰雪英语一直很差,只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她只是死记硬背,连一个完整的长句子都写不出来,什么定语状语补语让她迷茫,就像缠在一起的头发丝看到就心烦,她只是为了应付考试,晚上泽阳会跟她一起听录音学习,那些他听了上百遍上千遍的录音,那些他一接触英语就听的东西却让妹妹犯困,这是他不理解的,学会单词理解句子,然后掌握,有规律的掌握阅读,不停的阅读和说就可以了,泽阳以前用雪露的收音机听,现在他攒钱买了MP3,冰雪偶尔会拿它听歌,但是二哥听得很杂,听一些不知道从哪儿下载来的高等课程一样的东西,天文地理历史所有,他有很多张储存卡冰雪都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泽阳把它们放在一个盒子里,边听边写写画画一些符号图案,冰雪只觉得很正常,而且早就放弃追随他了,因为他把她甩得太远太远,反正泽阳想学什么的时候就把自己关起来,只出来吃饭上厕所,任何人都打扰不到他,任何人,如果他在思考一些事有人跟他说话的话他就会很暴躁,破口大骂,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从不在他想东西的时候打扰他。他总能集中全部精力做一件事,并且将那件事做成一种脑子里的习惯。他想东西的时候就把书扣在脸上,他说黑暗能让他集中精力。
人们走路的时候只在思考吃什么,玩什么,谁喜欢我,以及我喜欢谁,乱七八糟的幻想,可是他在思考别的事,那些把他变成铜墙铁壁人能敌的事,所有人都喜欢说别多想,只有他会说:“拼命的想,拼命的想,所有问题,你会发现它们其实是一个道理,一个流程,人就是靠不断重复来掌握所有事情的,等你发现那些适合你的规律了,所有东西都会按照你的规律来,你想找什么都能想到要去什么地方寻找,并且找得到,然后理解和掌握它们。”他已经给自己织了一张巨大的网,知识和行为的网,而冰雪连思考都不会,“怎么才能思考?”“这件事需要你不断地练习,读那些能给你力量的书然后去实践和应证它们,先假设他们都是对的,然后去证明它们。”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像个故弄玄虚的神算子,“算了吧,我想了也没用,那些只会让我觉得头疼,我们跟你不一样,你那个脑子……”冰雪对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敬佩,她从内心深处承认他就是跟他们不一样,他说:“那你就找一件能让你集中精力的事。”“没有那样的事,这世上的所有事都让我觉得提不起兴趣。”“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它们呢?”“因为别人都这样啊,我又没办法。”他们对视着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冰雪被绑架了,被“别人”,那一刻冰雪突然感觉某一天她也会随便嫁给一个男人然后生一堆小孩,这时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过去,那个女人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冰雪眼睛愣愣的,总觉得有一天她也会过那种生活,看她手里那个脏兮兮的孩子,那是她自愿的吧,是她想那样做的吗?泽阳说如果混乱的生活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智慧和思想,那我们只是在做意义的重复,几千年来大多数人只是在改变形象,而没改变本质,人创造的那些东西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毫意义且乏味。所以他在找什么,或者在还原什么?
冰雪不再说话而是保持着警惕,防卫着来自泽阳的思想,不让那些对她产生影响。她坐在桌子前却心吃饭,弟弟们在院子里玩闹,爷爷还和以前一样充满了精气神,一个人推着自行车驮着一大袋子白面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二哥泽阳起身帮他一起把面抬进来,爷爷拍拍身上的面粉轻松地出口气,自从奶奶走后,也有人来撮合他和别的老奶奶,但他一律回绝了,他好像觉得自己不会老,不会有一个人的时候,或者说他不相信自己老了会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陪伴。因为奶奶的事他们又搬了房子,这次在医院下面的一个巷子尽头,在基督教堂背后的一个小院子。
上院里住了两个女学生,其中一个是泽阳的大表姐,他们一家住在下院的四五间破房子里,只租了中间三间,旁边一间是草房子,另外一间是杂物间,爷爷在那间草房子里拴了一个秋千,冰雪很喜欢荡秋千,但那个秋千被弟弟妹妹们长期霸占着,她很少有机会玩。这一次她、雪玲和哥哥们住一间房,有两张床,女孩们睡里面大一些的床上,泽喜不怎么喜欢跟她们睡,她偶尔还是跟爷爷睡,泽优有时候也跑去跟她们睡。有时候晚上泽喜还会习惯性的喊:“奶奶,开灯,我要上厕所。”每次她上厕所都是奶奶陪她去,现在她醒来就自己去,有时候实在太害怕她会来叫冰雪:“三姐,陪我上厕所。”冰雪穿上外套陪她出去,夜里天很冷,月光像雪一样铺在地上,院里的树木都清晰可见,厕所在上院的一个拐角里,泽喜每次都会哭,她说她想奶奶,“你说人怎么会不见呢?”她问冰雪,“不知道。”冰雪很不耐烦,奶奶成了他们的禁忌,谁也不会再提起,冰雪拉着她的手回到房间里,在一种说不清的情愫里睡去。
第二天泽良的同学一大早就来宿舍玩儿,他提议要带冰雪去偷果子,冰雪很高兴,她要求雪玲也一起去,男孩们去偷,女孩可以放哨,他们小声密谋着怕爷爷听到,泽良一直在做嘘的动作,泽阳显得很兴奋,“现在走!”一声下去把跟睡在旁边的泽优吵醒了,男生们的床跟她们的隔着一条很窄的道,女孩们的床围着帘子,冰雪正拉着帘子换衣服,泽良拉开帘子逗她,冰雪让他拉上,泽良跟她贫嘴说就不拉,后来泽优坐起来了,穿着一身蓝色有卡通人物的衣服,他奶声奶气一个字一个字的拉着长音可爱的跟冰雪说:“你~来~了~吗~”这是他们昨天玩的游戏,类似一二三木头人,他们只是把喊的话改成了“你~来~了~吗~?”,泽优说着用食指做了个很娘的动作,冰雪穿好衣服笑着逗他:“没~来~”看着那么小的他突然被他可爱到了,红扑扑又软糯的脸蛋上还有些稀松的睡意,他又娘娘腔的重复了很多遍,冰雪只回了一句没来,他就真的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娘姐姐听不见,用他本来的声音又说了一遍,小孩的声音还是软软的,冰雪凑近他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泽优知道大哥二哥不会带他去,就像玩木头人的时候不带他一样,他就说:“我同学也在你们去的那个地方,我们会自己去的。”大哥和二哥笑话他说:“对,他会自己去。”说完他们就出门了,冰雪似乎不开心,一路上都有些难以抑制的失落,因为她觉得应该带弟弟一起来,弟弟总是想跟他们一起玩但因为太小而被拒绝。
冰雪给哥哥们放哨,他们三个摘了很多又大又甜的梨和苹果,冰雪不安的说:“好了吧,要不然人来了。”“没事,你看着,尤其是底下那里,有人就喊雪玲,以雪玲为暗号。”雪玲在旁边站着,指了指泉水边意思是她要去那边,然后就走了,不久后冰雪看到一个老太太和一个男生从下边的一排房子中间来了山上,马上就要到果园门口了,冰雪慌张的想那是水果园的主人吗,她抱着水果边跑边喊:“雪玲,雪玲,快走!快走!”当时泽良被挂在树上优哉游哉的说:“没事,这是王玉玺家的,他是我同桌。”说着就被抓了,泽阳和他同学带着冰雪躲到了一户人家的房背后。果园的主人是泽良同桌的奶奶,泽良跟他同桌关系很好,那个老人不依不饶的对自己孙子说:“这就是你交的同学?”他们带着泽良去找爷爷,冰雪他们都很忐忑怕被供出来,泽良很仗义什么都没说,这一次爷爷赔了五十块钱,果园的主人走后,爷爷就让泽良趴在床上用板子打他屁股,打了很久。
泽优坐在门口瞎唱,很悲伤的样子,冰雪也跟他坐下来,很长时间她都法习惯这个弟弟,或者因为总是跟哥哥姐姐们在一起所以她并没有觉得弟弟对她是特殊的,今天当听到弟弟不能跟他们一起去玩时,她很失落,就好像她感受到了弟弟的失落,泽优不理解姐姐为什么难过,他每天都很想妈妈,每天都希望妈妈来看他,他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跟妈妈待在一起,反正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是这样的,“姐姐,妈妈什么时候来?姐姐,我的声音变了吗?是不是变粗了。”“嗯。”冰雪莫名的感觉好难过,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没办法用语言去形容那种触动,好像她感受到的是弟弟的孤独、想念、悲伤和不理解,那个东西很美可是它总让人想哭,像是来自心里很深的地方一样。人总是有很多自己不理解的情绪,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人的限制吗,人总是知道的太少,又不知道去哪里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