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改变(第1 / 1页)
因为模仿和投射人们都会有种“这不是我”,那才是我的感觉,都急于改变自己的现状,都觉得在一个模式里待久了,待腻了,都想变得更好,好像每个人都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都想逃到别处去。假期过到一半刘三决定到山下的乡镇上做生意,资金全部来源于银行的贷款和大哥刘宁的帮衬,那时候刘三那异于常人的野心,在事业上的野心不断不断的成熟着,那种野心从最初的试探变为一种不得不做到的自我需求,因为他再也找不到一种支撑自己在人群中有存在感的东西,他急于摆脱自己老实巴交的形象建立另外一种,让父亲看得起让周围人看得起的形象。他在新乡镇立稳脚跟之后就想将家人都带到那里去了,搬家那天冰雪很舍不得,雪玲也在,她什么也没说就是盯着妹妹看,知道她产生了一种不安和迷茫感,她只是看着像个旁观者。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好搬的,刘三和妻子只拿了衣服、铺盖和平时用的家具,其他东西都被遗留在了那里,对冰雪来说这里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很陌生,就像她今天第一次来这里,她那一刻的眼神像雪玲看到一切的眼神。
父母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她躺在炕上,阳光照进来,发旧的金丝绒花床单上面飘着许多尘埃,床头柜上的被子被搬走了两三床,只剩下一床被压扁熏黑的床垫,上面盖着一块白色的花床单,墙上是四叔为她和弟弟画的属相画,它们都有些泛黄,人们都说如果孩子喜欢哭喜欢闹腾的话,在墙上贴上他们的属相就会得到保佑,就不会再哭了,一张图到底是如何保佑人的,整个世界都向她敞开着,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再次袭来。妈妈说她小时候经常哭,哭起来很烦,但是自从有了那幅画她就再也不哭了。那些属相画旁边是一个相框,全是四叔拍的,每次逢年过节四叔都会给家里人拍全家福,冰雪看着自己四五个月大时被母亲抱在怀里的照片,爸爸把外套搭在肩膀上站着,她从没想过自己怎么能从那么小一点长到这么大,那真是个很奇怪的过程,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种在地面上行走的植物,冷不防就变了,可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变化,她怎么能对这一切都知道呢,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都在这一切中可我们不知道这一切发展发生的道理。
照片里他们笑着,笑容里有种不明白,不知道周围的一切,像他们从来都生活在别处,只是站在那里却并不理解那里,在他们全家的合照里泽阳永远都不是笑着的,他的眼睛就像寒冷的冰水,让人看到他就想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又想再看他一眼却不敢回去看。在那张大合照里,泽阳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头发很短,当时他在自己的秘密基地学习被强行拉去拍照的,拍照的时候家里人还说他“喜欢住在房梁上”之类的,他们是想嘲笑泽阳,但泽阳只是浅浅的动了下嘴唇,表示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泽阳变了,论从哪个角度,他都变了。他不是假装不在乎而是真的不在乎了。
那些变化就像是电视里的情节,到了一个点就变了,冰雪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等到那样的变化。她看着照片底下那一台老旧的大彩电,冰雪还记得每次下雨刮风电线杆子被移动,电视就会出雪花,妈妈在外面转电线,她和弟弟在里面盯着电视屏幕,一出画面就激动地喊:“好了好了”她觉得每次调整电线比看电视好玩,那种突然出现,又会消失的到底是什么。电视后面是大衣柜,大衣柜上有一面镜子,她以前觉得它很高,现在发现那面镜子跟她一样高,镜子上面碎了一块,柜子中是她们的衣服还有妈妈收藏的硬币和旧时候的纸币,一切都在更新迭代变成新的,观念、金钱、家具、人……可总有一些是没变的,那就是雪玲。其他人,时间把他们带到新的空间和地点,却又保留着旧有的思想和行为模式,而他们却跟任何一个时刻都分割开来,回不去,也到不了。雪玲说她永远都在那儿,永远都在,不曾到过不曾远离,在一切之外体验一切。
冰雪看着自己的样子,想起妈妈教她认识时间的时候,她以前的那些问题呢?也被时间带走了吗?还是堆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呢。墙上的钟表现在还在走,它被留在了这里,替房屋中的每一个物件报时间,钟表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走动,像一只悠闲散步的小动物发出让人不安的脚步声,那只小动物在带走她的样貌思想一切却唯独留下了不理解,论人们怎么解释都不理解,对一切。出了卧室是一个长长的堂屋,靠墙放着柜子箱子,卧室出来靠窗这一角有一台缝纫机,妈妈本来想学会的,但是没时间也没人教她,靠窗放着洗脸盆架子和一面小镜子,以前妈妈总是一个人站在那面镜子前梳头,将梳下来的头发从梳子上拿下来然后揉成一团,等外面来了换糖杆的人,她就让冰雪去换一些爆米花和糖杆吃,人们说那些过去了,既然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想起来呢?既然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影响现在的一切呢?
每次妈妈站在那儿的时候冰雪就觉得妈妈很孤独,因为妈妈时常自己跟自己说话,就像她有一个朋友,在他们去上学的时候,有个人在陪着她,在跟她说话走路干活。有时候她和弟弟都在家,母亲也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们问她在说什么,她就像突然清醒一样说:“没说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否认,因为不理解吗?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她不明白人们在否认什么,又在承认什么。在逃避什么?在创造什么?“让一切改变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堂屋旁边还有一间装满木板的房子,到最后她也没能知道那些木板是用来干什么的,院子里的石头也一直都在,它们本来是打算干什么的呢,本来打算改变什么呢,改变什么呢。
所有的空间都懒散的敞开着,这不就是曾经父母追求改变的结果吗,怎么现在他们这么轻易就抛弃了这种改变,屋顶的蛛网上挂满了白色的灰尘,烟熏过的地方已经发黄发黑,但那些她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怀念了,它们已经成为了记忆中的模样,带着浓重的过去的色彩,一切都折叠着,角落里的茅房,羊圈,她经常走的路,踩的地方,它们此刻全变旧了全都要被淘汰了,存在的全都是被改变过的,她一直活在这种变旧中,淘汰中,一直。她突然哪儿都不想去了,就想生活在这里,不想改变。人们想要什么呢,想要那些的时候原本拥有的一切都会突然失去价值。
“要走了,快点!要走了!”他们在外面喊,冰雪出去胆怯的问:“妈妈,我想跟雪玲住几天……”因为雪玲也在,父亲并没说什么,但是母亲却看着父亲的脸色责怪她:“你现在不走,过几天怎么下去?”“我可以跟外婆赶集的时候一起去。”“那都到啥时候了,你快走。”冰雪有些要哭了似的,很委屈的靠近他们准备上摩托车,刘三这时候显示一家之主的威严,笑着说:“不想去也行,那你就跟雪玲好好写作业,过两天有人下来就跟着下来。”冰雪抑制不住的高兴说:“好!”他们答应了,但他们看雪玲的眼神很奇怪,有时候他们有些害怕雪玲,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孩子没有弱点,没有所有孩子的软肋,而且眼里没有恐惧,雪玲礼貌的跟叔叔道别,微笑的目送他们离开。
虽然冰雪说自己留下来是为了跟雪玲学习,但其实她是为了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她害怕到陌生的地方去,法离开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留恋什么,整个假期都想萦绕在山里跟着二伯他们在地里干活,看着雪玲永远那么快乐的样子,就算被晒黑了她也那么快乐,“你不怕晒黑吗?”冰雪问她,还没问完她就有些后悔了,雪玲怕过什么呢,果然雪玲说多晒太阳是一种恩典,山间的风是恩典,潺潺的流水是恩典,双手是恩典,双腿双脚也是恩典,冰雪看着自己的姐姐在绿色的植被间像一颗种子,心灵的种子,好像她用爱赋予了每个事物“美好的印象”,那到底是什么?有时候姐姐是有些任劳任怨或者关紧要,她觉得自己关紧要,在冰雪的周围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没有,只有雪玲,她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她就在那里但冰雪却看不到,理解不到,发现不了,她像那些原本就跟她敞开的万物一样,即使知道它们的名字,定义,属性但却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它们为什么是那样的,怎么生长的,怎么变化的,怎么具备的。“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吗?就是我怎么变好呢?”冰雪不知道要问什么,可是她就是想问雪玲:“你有没有那种想问问题,但是要说话的时候就觉得所有问题都藏起来了,被吓跑了。”雪玲摇着头,回答她上个问题说:“我什么都没想,你不用变,能做什么就开开心心的去做就好了,就是最好的。”冰雪看着自己的姐姐说是吗,她不是在怀疑雪玲而是在怀疑自己。是吗,可是我并不喜欢这一切。你的不喜欢是从哪里来的,你没有不喜欢,你只是认为你自己不喜欢,其实你一直在接受,你以为自己不能接受而已。冰雪已经被自己的姐姐绕晕了。
回去的时候她们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冰雪说她总是想找人说话,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为什么?人跟人每天都在说话,每天,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每个人都……都说不出来,好多话,不像你跟泽阳,你们可以说出来,什么都说出来,而且说的是那些跟“变好”有关的,我怎么才能像你们一样呢,我也想这样。走过一个山坡到了尘土很厚的一条大路上,雪玲把自己被杂草染绿的鞋子拿在手里,光脚走在软绵绵的土中,她对妹妹说:“静静地坐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对自己说,去听,哪个语调是让你舒服的,哪个词是让你舒服的,把它们很慢很慢的连起来,慢慢你就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说的了。”冰雪怕自己的姐姐踩到玻璃碎片,紧张的提醒着:“小心那边,看起来有东西。”“没事,冰雪,一切都没事,人会受伤也会愈合,一切都是好的,都是好的。”“我不明白,但我知道你是对的。”冰雪对雪玲的信任一直都在,一直,因为她会说:“冰雪,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想想家里哪个人会说没事,他们从来不会那么说,他们觉得一切都有事,一切都不完美,雪玲觉得一切都完美。
回到家冰雪和雪玲搭上梯子到屋顶上坐着聊起了门前的树,雪玲说:“从这个角度看那棵树都不一样了,我们还是不要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要不然就看不到树的真实样子了。”“我看不到花椒树,那个真的麻,连叶子闻起来也是麻的。”冰雪只是在硬接姐姐的话,雪玲问她:“苹果树,你家门前那棵苹果树,你吃过那棵树上的苹果吗?”“吃过,青苹果,酸酸甜甜的很脆,但我就吃过一回,其他时间那些苹果还没长大就被上路的那些小孩摘掉了。他们都等不到熟。”冰雪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责怪那些小孩偷苹果,雪玲说:“让他们摘吧,不要去占有那些,不然你会很苦的。”“本来是我们家的,他们就不该吃。”冰雪站起来摘了一片枫叶拿在手里,雪玲说:“你摘了树的叶子,树不会怪你,也不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人不一样,不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都要占有,天天怕丢了这个,那个,时时刻刻在患得患失呢。”
冰雪把手指圈成一个圈,突然她有些舍不得一切,有种想把自己家的房子搬走的冲动,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带不走,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个地方,一片叶子一粒尘埃都没有属于过她,也不会跟随她,“我们什么都带不走为什么还要去拿呢,盖了房子又不住……雪玲,你真的不会累吗?我干了一天活好累啊,而且我不想跟我爸妈去镇上。”她怅然若失的坐在姐姐对面,平时在家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要小心,只有在姐姐跟前才觉得轻松,雪玲知道妹妹正在经历什么,她只是说:“别抗拒,不管发生什么去接受吧,没事的,你会发现有新的经历也不的。”冰雪没办法坦然面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两人在房顶坐着的时候看到刘伊木跟一群男生正在远处的路上逗麻子湾的哑巴,他们从山坡上冲下来,从那些绿油油的田里下来,“哑巴又在打人!”冰雪说,因为小时候妈妈拿哑巴吓过她,所以她会习惯性的觉得哑巴恐怖,雪玲只能说:“你判断别人,也是在判断自己,你审判什么就会被什么审判,你认为他恐怖,你就会恐惧。都是你自己瞎想出来的,什么都不是,知道吗。”冰雪摇头,就算姐姐反驳她,她也不会生气,可是如果是别人反驳她,她会立马生气,姐姐没有攻击性,姐姐说为你好就是真的想为她好,不是别人说的为你好,而是真的,她感觉的得到,当姐姐说:“回去吧,没什么,想着我在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经历所有的事,害怕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没事,如果还是不行,就把你心里的害怕转移到我身上,我帮你承担啊,知道吗,你就想害怕给雪玲,把害怕给雪玲,过一会儿就好了,就没了,什么感觉都没了。”冰雪皱着眉头,顿时觉得什么都没了,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