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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赝品(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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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别人在这么做就以为都要这么做吗?冰雪已经被问题和困惑淹没了,但她早就没了可以提出问题的能力,好像那些问题藏起来了,只是感觉它们就在某个地方,就在某个地方,好像捉迷藏的时候你知道还有谁没被找到,但你忘了她是谁了。

放假那天是四叔和大伯来接他们回家的,车上绑了很多书包和包袱,一辆摩托车坐了六个人,泽优和泽双坐在最前面,泽善、冰雪、雪玲坐在后面,其他人坐大伯的摩托车回去。冰雪感觉自己快要变成面饼了,她几乎是踩在两边的书包上站着的,反正她挨不到车座,一路上人们都在看他们,他们大概像一堆行走的大包袱,四叔在路上不停的跟人打招呼,谁见了他们都要笑,冰雪不知道那是佩服还是嘲笑。因为这件事他们都觉得四叔是几个爸爸中最厉害的,连爷爷也为此赞不绝口:“坐了六个人啊比面包车拉的多。”不过到了八子路的时候他们就得下去走路了,八字路是回家途中最危险的一段路,路很窄也很陡峭拐弯很大,很多人都不敢走这里,选择绕更远的路走。但刘四从没绕过,只是到这里会吃力一点慢一点。

回家那天冰雪特意穿了妈妈买给她的紧身牛仔裤,之前她从没穿过那种束身裤,她曾觉得穿那种牛仔裤太妖里妖气,害怕遭到大妈和二妈的调侃,但是看到何梦雨在穿冰雪才让妈妈给她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旧的信念会被她学习的新信念所代替,也就是说人们对一切的定义不是一成不变而是一直在变的,可这种变化的本质又是什么呢,好像变了又似乎不曾变过。总有新的覆盖掉原有的,没完没了的更替,却没完没了的陷入到更替的循环中,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冰雪很在意衣服和形象,她发现雪玲从来不注意那些,鞋子穿破了也在穿,衣服很旧也穿,她似乎没有新旧的概念,似乎没有发生更变,只是对一切拥有的都表达着感恩,虔诚的感恩和没有要求,她为什么要这样,而且一直这样。而冰雪因为自己总穿大姐和外婆送的旧衣服所以经常很自卑,她时常觉得父母对她不好,连新衣服都不给她买,她梦想着大姐能送她一件很漂亮的新衣服,那样的衣服会让她在班里引人注意,让她弥补学习上的缺陷。雪玲说上天给了他们最美好的品质,最美好的经验,可那些经验在哪里,那些品质呢,她怎么找不到,学不到呢。

泽阳一直想要标新立异,在穿着打扮上追求时髦,为了穿搭还看了一些穿衣服的杂志,他以为模仿周围人以外的世界就是在做出改变,就是在追求自我,所以他很多衣服都是自己买的,不像家里其他人对颜色禁忌很多,家里人都不喜欢“亮色的衣服”,像深绿、紫色、黄色之类的他们都不穿,他们总觉得穿那些会显得他们更土或者更黑,泽阳反而更喜欢亮色,所以他在任何时候都很亮眼,对他来说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什么都了解,别人的看法就是他眼睛前面的树叶,那些会遮住他看世界的眼睛,可是为什么那些没能遮住雪玲,泽阳整天待在房梁上看书,他给自己买了台灯有时候睡在上面,石秀兰经常说儿子很怪异,但她是宠溺的说,可别人听来他就是很怪异,整天待在房梁上。

泽阳的脑子和动手能力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光是学习都让有些孩子精疲力竭,什么都不想做,而他根本就不会偷懒,就像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吸引力,一切的吸引力,他接触的所有事都像有种诱惑,到底是什么在诱惑他,让他的心像磁铁一样靠近那些颜色、味道、思想,冰雪有时候想把二哥装进自己的脑子,如果可以她想看看他脑海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渴望看见它,这种想法让她对二哥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愤怒。因为他就在她周围而她却窥探不到那个世界。窥探不到意味着法模仿。

“你又上去了?上面好玩吗?”“好玩啊,你来干嘛?”泽阳看着下面的冰雪问,她从堂屋转到厨房,从厨房转到院子里,再回到哥哥下边说:“大姐呢?我妈说大姐回来了,让我来跟着她学习。”“她不在。”“我能上去看下你的秘密基地吗?”“我需要一个人待着。”泽阳情的拒绝了妹妹,说完就让她赶紧离开。冰雪有些失落,二哥真的让人搞不明白,好像他在背着所有人发生什么,变化,跟他们越来越不一样的变化,二哥越来越耀眼,越来越优秀,越来越跟他们不一样,就是那种变化让冰雪羡慕,人怎么才能不被自己周围的人影响呢,这让她很困惑。该向谁学才能变成大家喜欢的样子呢?她急于让大家能够欣赏她。

她跟泽阳的不同到底在哪里,也许他们同时看到一句喜欢的话,冰雪会把它当成宝贝装在脑袋里,而泽阳会把它读懂用自己的方式说出来然后把那句话扔掉,时间久了冰雪的脑子就会被那些杂七杂八的句子缀满,那些她所珍视的道理就像垃圾一样往外溢,散落四处。泽阳曾说过人应该小心那些没用的垃圾,你从外面拿的一切东西,它们会一点一点漫上脚面把整个人糊住,小心心里的那些大物件,因为它们身上有抽屉,有暗格,抽屉里面还有小抽屉,小的里面还有更小的都能藏东西,暗格中可能有对人们有用的事,当他们想寻找时他们就会找不到,并以为自己没有而四处寻找。虽然她听不懂雪玲说话,但她有时候能听懂泽阳说的,有时候她很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她很开心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大概就是因为她看不到泽阳说的那些抽屉,那些暗格吧,她总是想从自己脑袋里找什么,想说些什么,转来转去,翻来翻去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老师说的话,爷爷说的话,那些优秀伟人说的话,她大概把别人当成了生活中的大物件,不管她找什么都去那个大物件中找,而她自己呢,她自己想说的话去哪儿了,她不能一直重复别人的话。

她是如此的依赖别人,崇拜别人,以至于相信他们比相信自己还多,相信人们说的话却不相信自己的真实感受。当爸爸打妈妈时她只是看着,因为人们说那是“两口子吵架”,全天下的夫妻都会吵架,所以她看着爸爸用皮带打妈妈,看着妈妈助地哭喊,愤怒然后忍受,她觉得自己有罪,她不该惹爸爸生气,爸爸是家里的掌柜,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和母亲都应该服从他,她经常对母亲又吼又叫,好像谁都可以对她那样做,为什么她要模仿生气和愤怒,母亲总是说:“你再这样你爸就揍你。”到头来她也被揍了,冰雪觉得妈妈只会拿爸爸来吓唬她,却从不会自己管教她,为什么她会把自己这么多的权利交给别人呢,她怎么了,她不能自己做这些事吗?母亲好像一直都不懂,不懂所有的一切,她只重复外婆教她的,或者父亲教她的,她好像没有任何机会认识周围人以外的世界,她从哪里找呢,找一个新的世界,新的,没有悲伤的世界,她就像是父亲的影子或者附属,完全的,完全的只相信父亲的话,只相信痛苦是真的,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她从不质疑,因为质疑需要勇气,比不怕死亡的勇气更大的勇气。

打完母亲父亲在院里用推刨推一块木板,淡黄色的木屑像丝带一样落在他脚下,整个家里充满了木屑的味道,他的衣服上、身上都有那种味道,冰雪像空气一样待在一个角落里不敢出声,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从某个师傅那里学会的技能,从周围人那里得到的身份,从妻子身上得到的丈夫的角色。父亲让她过去帮忙拿一些小木块,他会大概地告诉她需要拿多大的木块,他虽面色凝重但却隐秘的流露出轻松的语气,冰雪乖乖地呆立一旁屏住呼吸看着他把木片片像钉钉子一样钉进那些缝隙中,她不敢走开但又不想站在那里,这时她就会一点一点的试探着往屋内挪动,如果父亲叫她她就会迅速跑过去,如果不叫,她就会去屋里假装写作业或者看书,只要能离他远些做什么都所谓,她看到母亲睡在床上,眼泪干在眼眶周围,绝望的闭着眼睛很累的呼吸,就像什么不通,一切都不通。冰雪不知道怎么办,她不理解这种气氛是什么,人们真的都是这么生活的,人们都是这样的就意味着这样对吗?弟弟在爷爷家,她现在有些羡慕弟弟,他可以跟爷爷奶奶待在一起。

冰雪害怕爸爸,那种害怕一直都有,有时候下雨整个屋子很冷,地上更冷,但只要爸爸在炕上她就宁愿忍着冻跟妈妈待在厨房里,帮她压面,吃力地摇动那台丑陋的绿色压面机,那小小的机器发出极大的轰鸣声,沾满机油的黑色齿轮上满是面团的碎渣,两个亮闪闪的圆坨坨看起来非常危险,它们随着齿轮转动,她用手往下放那些破碎的面团把每一个面渣都要推到那条可以压扁一切的缝隙里,压面机轰隆隆的碾过一团团不平的面,直到那些不平整变得平整。

好像生活也有那样一条空隙可以将一切都抹平,全然的抹平,不留痕迹的消失掉。如果这个过程的完成不算奇迹,那什么才是奇迹呢,母亲此刻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夸她,而且很温柔的对父亲说话:“还好有冰雪帮我压面,干活挺中用的。”父亲看着母亲对他的臣服表示满意,他喜欢家人都很听话的状态,趁着高兴说着自己的担忧:“我的手又痒了,是不是比以前肿了。”他伸出左手给妻子看,他的左手食指被刨床上的电锯锯到过一直肿得很大,他不怎么使用左手,冰雪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直到现在他跟妈妈说起自己的手指下雨天会很痒,她才注意到父亲的手,他说医院让做手术,但是他不想浪费钱,只是难看一点又不痛,他的意思是为了给家里节省些费用,为了妻子女儿儿子他才不去看的,母亲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说没事,她所有的表情和动作好像都是按照什么,好像有个模板在要求她,她只能那么做那么说,除此外都不被允许,冰雪看到他的那根手指,就像里面填充了很多团棉花,她应该为此产生愧疚对吗,显然父亲是那么希望的。

冰雪的手长得很像爸爸的,又粗又短,她不喜欢基因的模仿,这让她不漂亮不美不好看,连外貌的特征都在模仿还有什么不是模仿得来的,总有什么吧,是她本就有的,而不是被赋予的,被定义的。就连残缺和不完整也是被赋予的。大伯就被刨床锯掉了右手食指指尖,他的那根手指没有指甲,冰雪是在他给压岁钱的时候发现的,四叔有两个大拇指,人们都叫他六指,她还发现爷爷的胳膊上有一个像玻璃珠一样的圆形肉瘤,她小时候一直问他那是什么,他说那是他不小心吞了一个玻璃珠,顺着肚子走到胳膊上的,她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那个肉瘤摸起来就像玻璃珠那么硬。

那些残缺好像一直都被某种恐惧包围着,应该说那些残缺被赋予了一种恐惧,让人端的就想远离,或者感到自卑、缺失。定义上的残缺会导致内心的缺失这是最恐怖的,那些信念会因为残缺而放大,甚至吞噬人们的完整感。她乱想着等妈妈满意地说好了她就会停下手中的鼓风机,等母亲烧完水洗完锅就会跟父亲学着鼓风机发出的声音说:“那小手在鼓风机上咯噔噔咯噔噔摇得多好,我做饭也快了。”她总是让自己用那种温柔的语气说话,因为电视里的女人都是那么温柔的,她觉得那是可以得到爱和保护的关键,她不会越界,再也不会越界,就可以得到丈夫的喜欢。

母亲要讨好父亲,却因为自己的讨好而产生痛苦和恨,她任由那些愤怒堆积着,并假装不理它们。冰雪也学着母亲讨好父亲,帮他们洗鞋子,打扫屋子,倒茶送水,挑水做饭,连大姐都跟别人夸她那么小就会做这么多事。可是那些并没有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关心和爱,她想要的是像电视里那样给她很多她想要的,比如对她很温柔的说话,不管她做了什么都理解她。父亲只是偶尔买菜回来说他给他们带了好吃的,但那些行为让人觉得他只是在扮演丈夫、父亲和掌柜的这些角色,他不是在爱他们,人人都在听说爱,描述爱,但人人都拒绝去爱自己,爱和智慧在每个地方闪闪发光,而人们却只盯着“别人想象和定义出来的爱”。他的感情是听来的,他的做法是学来的,所以他打妻子打孩子们来维护家庭,并且跟孩子们说“好好学习”,那是他大哥经常会对孩子们说的话。而冰雪也接受着自己父母想让她成为的,努力成为某种“角色”,而不是发自内心的体验任何。刘三一直在学着自己大哥的管理方式管理家庭,就像他和大哥的五官之间有一些别人看不到的绳子相连接,他们的表情和思想几乎是相同的,不过他的信念和行为是赝品,永远没有真品那么逼真。仿佛每个人都是期望的投影,都是仿制的赝品,而不是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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