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逃离(第1 / 1页)
雪露要毕业了,她终于可以脱离这个大家庭,虽然很热闹但是太吵了,她可以暂时不用忍受家人严厉的管教,前天父亲还因为班里有人追求她的事特意来了一趟,告诉她要好好学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爷爷,但她觉得她应该跟他们交代清楚这些事情,要不然她会觉得对不起爷爷和父亲的信任,而且她完全不会自己解决这件事,她不敢有感情上的独立想法,这件事很危险很扭捏很不自然,甚至有一些难为情,“感情”?男同学对她的感情,那真难理解,真难理解,他们只是一起玩闹。她经过爷爷同意后去了自己同学家里睡,跟同学说着后桌章知贤给她写的信,“他说他觉得我很可爱很开朗,很喜欢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了,就突然一下子,感觉怪怪的。”她朋友说:“那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我没想什么,现在大家就是要好好学习啊哪能想那些事,我跟我爸和我爷爷说了这件事,他们也说让我跟章知贤说清楚先好好学习,他们让我好好跟他说,绝对不能早恋,我也没想过早恋啊,平时我跟他就是玩闹一下,我没想那么多。”真是别扭,光说出来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朋友好心劝解:“那你就跟他说清楚吧,就说你没想那么多,大家先好好学习,反正没多少天就毕业了,张知贤长的还挺好看的哦,就是不爱学习。”雪露想从某种感觉里逃离,但她实在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告诉自己不管了睡觉吧,可又忍不住的想起这些事情。
晚上雪玲拉着妹妹的手问她:“看没看书?”“看了。”“海伦·凯勒?”“嗯,你怎么知道我看了哪本书。”雪玲为什么那么了解我呢,不对她了解这里的每一个人,因为了解他们而不畏惧他们,冰雪想起了书中的话,她说:“我最喜欢那句‘不是黑夜也不是白昼只是尽的空虚将时空吞噬’就像她跨越了自己,超出了限制,但她的书名,其实我不喜欢灯光,我喜欢黑暗,论她怎么比喻光明她都看不见,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冰雪努力记住了那句话,也记住了底下关于那句话的分析,她盯着眼前的黑像不是自己一样说着,雪玲听得入了迷,总是用心的听着她说的话,随便抓取着脑海里出现的句子:“我们本该纯良知恩,满怀激情地过好每一天,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些品质往往被时间冲淡,你看到这句了吗。”雪玲说那句话时就好像那本书正在她眼前翻开,翻到了那一页,那一句,冰雪向姐姐眼前的黑暗中望去,那里空空的,只有高高的房梁,她说自己不记得这句话了,也许她还没看到那里,她很想问姐姐时间冲刷掉了她的什么品质,为什么她总被欺负、总在担心害怕、总在奈,姐姐永远也理解不了他们这样的人,是的,她感受到了她跟泽良、泽善、泽优、泽喜甚至雪露都是一样的,可是雪玲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任人改变,交出自己,失去自我,盲目纠结。雪玲呢,跟他们相反甚至比他们更多。
到了儿童节演出那天冰雪穿着那条黄色的长裙,底下穿着深蓝色的校裤,语文老师看到她说:“别紧张,待会儿美美的上台。”雪玲鼓励地看着她,现在是一群山里的学生带来的舞蹈,王露露跟旁边的人笑话她们:“这些乡村来的裙子底下套校裤,笑死了。”“对啊,干嘛不脱掉呢,真丑。”旁边的人笑着说,那些评委脸上也是那样的表情,他们根本就不懂那些孩子在经历什么,冰雪看着自己的校裤告诉自己论如何都要脱掉校裤上台。可就在上台准备的前一秒她就像被什么裹挟着,法说服自己露出腿,换掉校裤,她从未察觉的一种力量将她团团围困,它强大隐秘不为人知的悄然出现,会在她想要突破它时疯狂的阻止她,它轻而易举获得了胜利,冰雪穿着校裤上台,演出的效果她已经不在乎了,满脑子都是那条黄色的裙子下面比扎眼的蓝色校裤,还有王露露和同学说的话,她看到泽阳跟一群初中生在旁边看着他们演出,他在下面轻蔑地笑话妹妹,表演结束后冰雪并不想见泽阳,她很想绕过他们,但他却主动上前来嘲讽她的表现,他跟王露露看她的眼神一样,那一刻她处可逃,就算她转学到寨上读书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她学习他们的口音,住在他们的地方,喝着跟他们相同的水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出生在那个落后的山沟里,她心里有一条来自那座大山的铁链,它锁着她,扥着她,就像她是山里的一只狗。
泽阳嘲笑地堵着她说:“你这也太土了,干嘛不脱掉。”冰雪并不想见他,低头害羞的逃避着自己的哥哥和他带来的那些男生,她不安的挽着班里跟她玩得还不的一个女生妙妙,妙妙是“大嘴”的亲戚,大嘴要准备下一个舞蹈,让冰雪把裙子交给妙妙,泽阳理地掀着她的裙子说:“在台上表情好搞笑啊你。”冰雪从没觉得他这么讨厌过,他还是跟着她喋喋不休:“还有节目吗?你穿这个真的太搞笑了,你就不能很自然很正常的走路吗,真搞笑。”冰雪羞红了脸,不停地用害羞的微笑回应泽阳,希望他能走开,泽阳的朋友都在看着她笑还不停的问:“这是你妹妹?”他们笑的很大声,还不停地学着冰雪刚才表演时的念台词语气,那像机器一样的声音真的是她吗,是吗?她想哭,想逃,那一刻她就像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的小空间里,那里的墙壁上全是黑色粘稠的油垢和清洗不掉的污水,一层层破裂卷起的墙皮就像薄薄的纸糊满了整个房子,她就像一块橡胶泥被粘在墙上,然后又掉下来,再粘上去,她的本质一层层减去,她一点一点的瘦下去最后变成了墙壁和墙壁上翻起的墙皮,她法思考,法行动,法做任何事,只能看着那个狭小的空间害怕和畏惧着每一个到来的人。
当泽阳说她搞笑的时候冰雪很想看着他非常认真非常生气地说:“对,我就是很可悲,你不也是那片山里出来的吗,你有什么了不起。”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害羞的笑着,希望这些人能放过她,因为她的不好意思和讨好,就好像“不好意思”是她丢给他们的橄榄枝,好像一个弱者伸着脑袋对一群暴徒说“你们几个打我几下,打到尽兴了请放过我吧。”她的不好意思完全是种求饶。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当众羞辱她,她想出去转转,远离这里,妙妙的一个朋友在门口等她,他们本来打算去山上转转,冰雪说她也要去,妙妙的那个朋友就说可以带她们去远一点的地方,出发的时候冰雪终于脱掉了校裤露出自己洁白的小腿,让风吹着裙子像吹着一条轻盈的河水,那黄色的纱裙如一层又一层的梦飘在了现实中。
妙妙的朋友是个中医,住在他们曾经住过的那条巷子里,他的房间很宽敞但一览余,一进门,床、炉子、柜子、电视全都在这一间里,他好像没什么杂物也没什么朋友家人,一个人住在那里,中医先回来拿一些塑料袋然后带她们去山里,冰雪不知道妙妙是怎么认识他的,只是那天她太生气了才跟着他们去了红崖山上对面的一片树林。他们走在溪水中,捡了些没用的石头,大自然创造了许多美丽的东西,也给了人们数坚实的土地和清澈的河水,但是人们却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寻找被规定过的石头,寻找符合规定的人类,中医将两块石头进行比较,他很认真的比对形状,颜色和光滑程度,就像人们对比两个人、两种地方、两朵花、两珠草、两片一棵树上的叶子,两只蚂蚱,反正人们什么都拿来比较……大自然只顾着欣赏自己所创造的一切却忘了回头看自己的蠢孩子们正在试图替她选出最好的一种,人们总是自以为是的定义他们看到的一切,并对那些并不存在的标准互相争论。“人们开始只认标准和观念,然后被困在自己创造的知识和准则里,而忘了一切本来没有定义,一切本来没有名字,没有高低多少大小。”这就是背诵雪玲说的话的好处,她会在合适的时候想起那些话。
有一段时间冰雪很喜欢跟妙妙和她的这位朋友待在一起,主要是为了避免和泽阳碰到,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大伯让泽阳多指导她的学习,泽阳一反常态的说好,冰雪每次写作业泽阳都要嘲笑她写字时很笨拙,时时刻刻害怕写小心翼翼的样子太搞笑,“你也太好笑了,你怕啥嘛,你放心写么,写了不是有橡皮擦吗,你这样写一个看一次,一个字看那么久,啥时候能写完?你不能全部写完然后再检查一遍吗?”“我怕写。”她说,之后每天为了逃避被二哥指导,冰雪放学后都带着作业去找妙妙,有时周六她跟妙妙一起去山上吃槐花,或者在妙妙家看电视,她家在一个巷子的拐角处,大门非常窄,像个洞口,不过里面院子很大但是房子却很小,房间里面很暗有一种馒头发霉的味道,那时候冰雪才知道每个人家里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妙妙和她的爷爷奶奶住,她爸妈都在外面打工偶尔会回来,冰雪去过她家很多次,但没见过她爸妈,她爷爷不怎么喜欢冰雪总是找妙妙玩,会说她是什么坡里的羊粪蛋子,一下雨就变成什么东西,冰雪听不懂但大概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从那以后她就没再找过她了,只跟她在外面玩,妙妙当时喜欢自己的表哥,经常写情书给那个男生,冰雪后来才知道她表哥是班里最后一排长的非常老的那个男生,明明是小学生却像个高中生那么老,她不懂妙妙的感情,那个男生理都不理妙妙,还跟班里同学说妙妙的坏话,冰雪偶然听到他和班长讨论妙妙走起路来像个妖精之类的话。这些好像都是她想象出来的,那么不真实。
大姐雪露考完试就回家了,她考到了市里读高中。她走之后他们又搬了一次家,搬到了离妙妙家很近的一个地方,在一个大院里,住着好多男高中生,他们一住进去那个死气沉沉的院子就变得很吵闹,他们旁边宿舍有一个男生对他们很好奇经常坐在门口看他们,只是坐着,静静地坐着,很想加入他们似的,冰雪跟泽善玩丢方块的时候他就会对冰雪说:“我帮你赢,赢了你让我抱着你。”冰雪觉得那有什么呢,他赢了之后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他好像很喜欢冰雪,看到她眼睛亮亮的,泽阳看到他们会恶狠狠地瞪着妹妹,但他什么都不说,那个男生学习很好,他跟他奶奶一起住,他很不喜欢跟老人家住在一起,做什么都不方便,很压抑。每次吃完饭他就去冰雪他们那里看电视,他也不说来找谁,就跟他们坐在一起,他跟泽阳也不认识跟冰雪也不熟悉,爷爷问那个孩子几年级平时考多少分,他初二,学习跟泽阳差不多而且遇到人很有礼貌。有时候他会让冰雪去找他玩还说帮她复习功课,他说:“你来这儿写,我教你。”冰雪刚把凳子搬过去,那个男生就被他奶奶叫走了,进去后再也没出来。冰雪很奇怪那是什么,就是他对她好像有些什么,只是她不清楚,她上厕所那个男生偷看她,冰雪不懂,还笑着像在打闹一样的出去追他,泽阳警告冰雪:“离他远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不是傻一天!”“为什么?”“猥琐啊。”泽阳哪知道冰雪不理解猥琐是什么意思,只是说不上来他长得怎么样,跟哥哥们感觉不一样,他眼皮很厚导致眼睛像睁不开一样,鼻头很大,说话故意压低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如果他学习不好的话,就没有看上去那么有趣了。
泽阳最近不仅晚归,而且还经常挑剔爷爷做的饭不是汤面就是汤面剩饭,爷爷有些生气让他在旁边的小房子里买个小煤气炉子自己做饭,泽阳的臭脾气肯定不服软,“自己做就自己做。”不久后他就另起炉灶,他会自己煮土豆、炸薯条,还会炸小鱼吃,还会邀请冰雪和雪玲一起来,他们三个在泽阳的小厨房有说有笑,很开心。冰雪完全忘了哥哥嘲笑她的事情,有时候原谅似乎一下子就发生了,她会一直原谅他,原谅所有人,包括自己。
关于医生有一天发生了些小插曲,有次她跟妙妙一起去医生那里看电视,医生站在窗户前说要介绍个朋友给冰雪,她疑惑地站过去看到他指着一片蜘蛛网说:“哎,它今天怎么不出来了,不会跑了吧,我可喂了它很长时间的,天天给它抓苍蝇挂在网上,真是个白眼狼呀。”原来他说的朋友是一只蜘蛛,冰雪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跟蜘蛛做朋友,医生笑了,冰雪回了一个同样意味的微笑来掩饰尴尬或者不解,随后去那边跟妙妙一起拨弄炉子上的灰尘,这时那个医生拍了下冰雪的屁股,她顿时变得敏感起来瞪着他:“你怎么这样啊?”他没想过冰雪的反应如此的大,连忙解释:“我跟你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他脸上的表情从猥琐变成了抱歉又变成了讨好,最后是不解地愣在原地,仿佛很难熬,从那以后她就没再去找过医生,其实那个男生偷看她上厕所的时候她也想生气或者不自在,有疑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像被什么制止住了,突然就笑了出来,突然就不好意思指责他,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产生。那种不好意思或者生气的感觉让她害怕、不解、想逃避,她就会逃到讨好和顺从里去,她熟悉讨好和顺从之后人们的反应,所以逃到那里就安全了。
回到宿舍冰雪把从一堆沙子上拿来的爬山虎放在床底下等着它活过来,最后在不浇水不晒太阳的等待下它死掉了,她总是做这种谓的等待,朝着一件事情发生的反方向行动却等待那件事发生。生活中除非做正确的事,否则正确的事情不会发生,泽阳又在跟爷爷吵架,泽善碰了他用蜡烛写的一个情字,红色的蜡烛雕刻成心形,里面写了情字,泽善把它打碎了,泽阳打破了泽善的头,爷爷骂他是个坏怂,他犟着说:“他凭什么动我东西,他爪子有毛病吗,总动我东西!”“把那破玩意儿碰一下能掉你的肉吗?”爷爷很喜欢拿肉说事情,泽阳还在一旁嘟嘟囔囔:“爪子有毛病,欠打!”他很想原谅泽善,但是他怕人家觉得他好欺负或者会服从,所以他逃到生气和防卫中让别人明白他不好惹也不需要顺从,更重要的是想让人知道他并不害怕任何人。
爷爷看他不那么犟了也缓和下来冲着泽善发脾气:“活该!让你碰那个哈怂的东西,哭什么哭!”泽善擦着眼泪。弟弟泽优又跟泽喜和泽双在外面吵了起来,最小的弟弟泽双站在院子里哭泣,手里抓着一把土,其他两人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哭,爷爷跑上去抱着他询问怎么回事,呵斥着旁边的两个,泽双连话都说不清,嘴里全是泥沙,爷爷让他吐出来,在一旁呸呸的教他吐,用手帮他擦嘴,冰雪发现自己那灰头土脸的弟弟妹妹们不像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倒像是从土地里挖出来的,他们身上很脏,脸上很脏,嘴里很脏,像地里的土豆,沾满了泥土,那些泥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而雪玲是从女人的身体里出来的,因为她脸上没有他们那样的表情,也没有像她们那样伸不直打不弯的身体,他们总是挤压着自己的神经小心翼翼的做出许多试探的表情,他们的眼睛总是提溜着转,揣测人们的意图来作出回应,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脸上是快乐,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的快乐,就算她的作业被小妹泽喜当成废纸乱涂乱画,她也只会笑着说:“没事,我再写一遍。”于是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开始补作业,而且写的那么整齐那么漂亮那么快乐,她怎么没有情绪呢,冰雪看她那么淡定以为泽喜拿的不过是姐姐的家庭作业本,但不是的,她画掉的是姐姐正式的作业。连泽阳也法像她那样,泽阳只会摆脸色给他们看,而他们的脸色泽阳却假装满不在乎,但其实又很不安很不安。泽阳这几天疯狂地在外面玩,爷爷管不到他,他现在连爷爷都敢瞪敢教训,有一次他带冰雪去山上摘野果,后来又在浅水滩那里玩水,他一看到水就不想回来了,一直在那里抓小鱼,玩到很晚才回家,到了门口怎么叫门都没人开,冰雪开始怪他:“都怪你,这么晚爷爷肯定是生气了。”铁门被他砸的哐哐响,他说:“院里还有其他人,会有人开的。”敲了半天还是没人来开,他喊了半天泽良里面也没反应,院子里灰蒙蒙的,红色的铁大门在幽蓝色的夜里显得安静、柔和、和谐。“没事,坐着吧,迟早会开。”
泽阳手里捧着一瓶子小鱼,坐下来。他们坐了很久,坐着的那段时间冰雪跟他说了中医的事情,她说他是个很奇怪的大人,不工作也不结婚没有家就一个人住,泽阳却说:“那就是你读完书后的生活,如果你不想给别人打工的话就要一个人过那种日子,有一顿没一顿的活着,挖些中草药卖呗,估计也饿不死,再说那有什么不好呢,一个人总比跟一群人在一起强,起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私人空间”,冰雪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泽阳接着跟她说:“你一个人待得越久你就越舒服,越自在,也越强大。”冰雪说一直一个人吗?不结婚吗?不交朋友?如果没有朋友人家会觉得你有问题,不团结,泽阳听到妹妹这么说就笑了,“你只能靠自己,谁都靠不住,因为谁都不信任你,如果别人信任你怎么可能你写一个字就被打呢。”冰雪不想谈论自己害怕写字,以及老师对写字的不能容忍,她觉得这些很复杂,她也没她也尽力了,老师也没,大概这样吧。泽阳嘲笑他:“像你这样永远都不独立,现在听老师听父母的,以后听老公的听老板的,在之后呢就是听儿子女儿的,一辈子都在听话、乖……”他笑的很夸张,他知道自己不会变成那样,冰雪才不听他胡说八道,“才不是,我以后工作,坐在办公室,住在大楼里……”她实在想象不出以后,但她认为那里很好,就是很好,泽阳笑她太天真:“现在连看大门都不轻松,要不然你看大街上那些人怎么都旧巴巴的,真有那么轻松的话他们都应该直挺挺崭崭新的上街啊。”“直挺挺”“崭崭新”这几个词语他大概是为了冰雪能听懂刻意挑的,他只有这么说冰雪才能听懂,她以为长大很酷,因为大人们这么说的,他们许诺,也可能不是许诺至少是那么暗示他们,只要他们按照他们说的做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说着有一个高中的男生要出来上厕所才将门打开,他一出来就说:“谁把门锁了呀,我就说刚才听到有人敲门,是你们敲的?”“对。”冰雪说,他们刚进去爷爷就让他们吃饭,冰雪因为爷爷没开门就赌气说不吃,爷爷觉得冰雪跟着泽阳学坏了,开始跟他耍脾气了,他不容置疑地问她:“吃不吃!”“不吃,我又不饿!”冰雪一脸不耐烦地说,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像泽阳,她不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生气,他拿起鞭子就开始抽她:“惯得毛病!吃不吃!”冰雪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站在那里害怕地躲避鞭子,哭着求爷爷说:“吃!爷爷,别打我。”刘景林看她乖的像猫咪一样瞬间心里舒畅很多:“我还治不了你了我还,那个哈怂我不能管,你我还管不住吗?”说着他又打了几鞭子,他在弱小的服从里得到了管理的快感,那是种可以让别人服从他的快乐,这代表他管教有方,代表着先人说的没“棍棒底下出孝子”,泽阳似乎想抓住鞭子,替妹妹挨了几下打后他成功握着鞭子骂爷爷:“你只会用暴力吗?她不饿!不饿!你听不懂?不饿!”冰雪哭着觉得哥哥是吼出来的,他几乎被爷爷在抽走鞭子时拽着提起来,只是在审视爷爷,爷爷对别人夺他鞭子这种事最不能容忍,他扬起来抽向泽阳时冰雪挡在二哥前面哭着求爷爷:“我吃,爷爷,我吃,我了爷爷。”可能因为她的脸被打破了,马上肿了起来,爷爷才打算停手,这时泽阳却把冰雪拉到身后伸着脖子一副“你打,往这儿打的样子”,爷爷的手指头戳着他的脑袋说:“哈怂样子!”“我就是哈怂,怎么了。”他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爷爷懒得理他,弟弟们在里面因为遥控器打了起来才把爷爷的注意力转走了。
爷爷进去后泽阳说:“不要轻易就害怕,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就是要传达给他。”“他也是为我好,怕我饿到。”冰雪一边抽泣一边擦眼泪,不停地吞咽着什么,就像是咽下悲伤或者是仇恨之类的,她感觉左半边脸火辣辣的一道鞭形的伤,后槽牙也开始疼,她的大牙掉了一颗,是因为它本来就要掉了,她总是用舌头添它,冰雪把牙齿扔到了房顶上继续像狗一样蹲在了门口的凳子前面,爷爷把碗放在她面前恶狠狠地瞪了泽阳一眼对冰雪说:“你吃,别管那个哈怂。”说完他就又接着处理弟弟妹妹之间的纷争去了,他一天挺忙的,奶奶和老家的一个老奶奶去外面串党参赚钱。泽阳看着妹妹的脸问疼不疼,接着很愤怒的说:“视你的请求强制你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你好,不管他是谁,不考虑你的感受的好都是在‘强迫你’知道吗。”冰雪哪敢听懂,她不能听懂,如果听懂了她就要反抗,可是那是不对的,她的核心观念就是“以大人为主”,大人是她的全部,触碰到大人的利益就是不行,就代表恐惧、危险、害怕、不乖、坏怂、没有好未来……这一系列。
冰雪不信任大人们但她又会在内心深处给他们留着信任,也可以说那些信任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她就是害怕他们有一丝丝的爱她,害怕辜负他们那一丝丝的爱意,她生来就被告诉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她,虽然她逐渐感受不到那些爱意了,只能感受到他们的控制欲和强烈的目的性,但她依然不想否定爱,她觉得那是人活着唯一珍贵的东西,可是泽阳不这么想,他觉得“爱”是欺骗,是谎言,是精神控制的伪装。泽阳总是很疯狂,他看不上人们以自虐的方式来承受和解释“爱”,他说那是一种扭曲的道德观。冰雪不理解泽阳的世界,但是听他说话就觉得自己很悲哀,她觉得他们都很悲哀,泽阳真的那么恨这些大人们吗?“但是……他们给了我们吃的穿的住的。”“那他们不应该吗?他们选择生就要承担自己生孩子的责任啊,而且这又不是我选择的,再说了他又不是免费给我的,他要条件给我这些,他根本就不会要求我要这样做,要那样做,要成为这成为那,他给我就好了啊,根本不在意我变成什么样子,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接受,因为他是免费给我的嘛,现在给我的他都等着回收呢,你以为人们真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后面都是养老啊,以后的生活啊……都做着美梦的,要不然那么要求你干嘛,还用这种爱的手段?”后面冰雪就有些听不懂了,天已经黑了,一切声音开始慢慢消失,直到进入宁静,难得的宁静。
冰雪抱着自己的姐姐雪玲,爷爷打她的时候姐姐在干嘛呢?“脸还是有点疼。”冰雪跟姐姐抱怨,雪玲只是看着她希望她体验过了就立马放下而不是被困在爱、恨、疼痛、回忆里面,雪玲说:“我帮不到你,但我可以陪着你,有些是你要自己经历的,你要自己从里面体验到然后挣脱出来……只有那样你才知道你是什么,你才能找到回去的路。”她好像不能插手很多事情,有些路就得她自己走,冰雪问:“什么路啊。”她心想你不帮我不是很正常吗,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帮我,只是她法真的不在意姐姐不替她说话,甚至不安慰她,雪玲什么都知道,“不管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每个人。”她说着就睡着了,冰雪想着今天跟泽阳一起抓鱼,想着自己被爷爷教训的复杂感觉,一直在难过,一直在要求自己以后要怎么做,绝对不能怎么做,想了很久才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