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类型 >记忆身 > 第16章 矛盾

第16章 矛盾(第1 / 1页)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

爷爷总是夸雪露知道的多,也很懂事,现在很多事爷爷会跟雪露商量,比如该怎么给几个孩子制定学习计划,如何管理他们这些事,也有明文规定严格按照雪露给他们指定的方法学习,爷爷还特意跟冰雪说要多跟大姐学习。冰雪给自己的理由是她还小,她以后会做到的,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延后了,好像那些东西会在“以后”那个瞬间自己完成,而目前她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考虑,只要听大人的话就行了。一到冬天学校就开始收班费,各种科学练习册和科学实验、生物实验书籍,按照定价来收,一到这种时候爷爷就很烦躁,“又收费!天天发那些没用的书!”,他虽然抱怨但也不得不交钱,为了孩子们都值得。泽阳除了取暖费什么都没交,取暖费就是班里买煤的费用,他用不到那些书,如果可以他连课本都不想要,根本没有自己姐姐的旧课本好用,虽然课本的封面变了,里面的内容有的会从十五页挪到二十页,会从这种版本变成那种版本,但不过是为了分别而分别。一到冬天班里就有很多人感冒,一个班大多数人会被传染,冰雪和雪玲也没能逃过,老师一上课就把醋倒在炉子上,教室里充斥着一股醋被烧焦的味道,老师说那样可以消毒杀菌。天气越来越冷,教室外面的烟囱里冒着一股青烟,冰雪总是心不在焉的等着放假,注意力被分散在别的地方。她没发现上学的时候她在等放学,在家却也不舒服,只要做一件事她就想着另一件事,总觉得另一件事肯定更好。

一到听不进去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在家里陪着妈妈和弟弟的时候,她会教妈妈写字,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每次跟外婆说起寨上,都会说我们寨上,这让舅妈和表哥都调侃她说:“现在都成寨上人了,一口一个我们的。”“没有呀。”“没有呀,呀。”他们强调冰雪说出的“呀”,以此来笑话她,让她不想再开口说话。人没办法不被改变,也发现不了一些习惯的养成,只有雪玲那样的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她根本不在意,就是不在意,至少在冰雪看来是这样的。她拿着橡皮开始像算命先生那样掐指头,算一算她妈会不会来看我,提醒自己认真听课,越是跟脑子说不要想什么,脑子就越是想什么,就像泽阳给她做的测试,泽阳说别想猴子,她一直默念发现脑袋里全是猴子,说明脑袋根本就不是这么用的,老师不应该总是跟学生强调别打架,别写,别分心,它根本听不懂这种指令。

今天如她所愿妈妈来看她了,张锁水帮孩子们洗了衣服,她还硬拉着女儿洗头,用最热的水烫,她说那样头上的虱子才能被烫死,女儿一边笑一边叫,每次洗完头都要用篦子梳很久,张锁水很享受给女儿梳头,洗完头她带冰雪和泽优去寨上唯一一家擀面皮店吃擀面皮,那家店的老板跟他们已经算是熟客了,她每次来几乎都要带他们去吃一次,这也是他们期待她能来看他们的原因。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却也很复杂,简单的是他们什么都不理解,复杂的是他们什么都想尽快的理解。

有一段时间他们的日子很和谐,就是爷爷心情好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坐在床上对唱花儿,爷爷拉着二胡,奶奶一句他一句,因为他在背后的幼儿园找了个看管孩子的兼职,每天都累得没什么精力再管他们,奶奶偶尔会给他们做一些甜饼吃,那是冰雪生活中唯一的甜头,雪露离高考越来越近,她经常带弟弟妹妹们去河边背书,冰雪和哥哥们坐在河边的杨柳下玩打水漂,他们沿着河道走来走去,泽阳跟泽良聊着一些英文歌曲和外国的电影,什么星际大作战,各种科幻电影,蝴蝶效应里的时光回溯各种离奇又非常吸引她的内容,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像泽阳的影子,他往左走她跟着他的影子往左,他矗立不动她也不动,仔细的听着他说的那些奇妙的话,看着他那像美妙的光包围着一样的神情,那是什么,她不理解,跟他们完全不一样,跟旁边的大哥完全不一样,他抬手冰雪也抬手,泽良看到冰雪这么滑稽却觉得很可爱似的模仿了她一下,“你在学他吗?”之后嘴里很温柔的说了句什么,冰雪没听到但她笑的很开心,她能感觉到大哥很喜欢她,他经常说她小时候很可爱,别人抱她他会吃醋难过,虽然她不记得了,他越来越有大哥的样子了。

河滩上有许多挖沙子的人在筛细沙,再往上走就是一片垃圾池,白色的垃圾从坡上堆到河边,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这些垃圾会一直在这里吧,人们把垃圾堆到自己家门口以外的地方就觉得一切都很干净。哥哥们在那儿发现了一艘船,用生锈的粗铁丝从这头链接到那头,泽阳趁着船里没人喊她:“来来来。”大哥泽良对她说:“别去别去,待会儿人来了要骂我们的。”泽阳摆手切了一声,岸上一个人对他说:“切啥呢,下来!”泽阳乖乖的下来可把其他几个人乐坏了,泽良一路上都在学泽阳在船上“切”的动作,冰雪一直在说:“还好我没去,要不然也要切。”她很开心大家都对她很好,因为她最小。

雪玲一个人在后面跟随着,她走的很慢,总是驻足在石滩上看着对岸的树林,听着流水声在心头缓缓划过,经验着人世间的一切美妙,万物生发的力量似乎也在她手掌之间流动着,草木发芽,开花,生命的复苏在心脏和血液中循环着。冰雪在前面叫她:“二姐,走了。”雪玲看着生活在妹妹的记忆里织网,那些网上挂满了灰尘,那些出现在她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的活法都让她感到不解,她一次又一次的问心里那个声音:“我是为她来的吗?”她不知道。

冰雪和二哥在外面玩“斗牛”,就是在地上订两根钉子,上面套上皮筋,把柳树上毛茸茸的叶子放在皮筋上,然后用石头磨钉子的两端,两头“牛”就会互相进攻抵抗,泽阳的舅妈因为躲避计划生育住在他们附近,这时她叫泽阳去帮她提一桶水上去,冰雪身边的女人们总在生孩子,她们好像没有别的事干一样,泽阳舅妈住在附近的一间小木楼里,她生了很多女儿,大概三四个吧,反正连泽阳也分不清那些孩子,冰雪一直以为二哥的大表姐秀秀也是她二舅的孩子,因为她总是跟二舅一起出现,冰雪跟泽阳一起去提水,木楼的楼梯很狭窄很破旧,泽阳提着一大桶水有些吃力,上两个台阶就要休息一下,不停地甩着手,伸开自己僵硬、骨节又很粗的手吹气,“勒得我手都红了。”他给妹妹看了一眼粗糙的手,手上的皮肤就像是皮革那么厚那么紧,不像是孩子的手,他几乎是弯着腰进门的,那里很昏暗,雨户只开了半扇,他舅妈是个白净的女人,她是兰州长大的,说话声音非常小非常温柔,几乎要听不见,她的口音也很奇怪,想说方言又说不好的样子,所有的“zh”都发成“z”,“啧么多啊,你怎么提上来的,曾厉害。”说着给还他们一人端了一碗自己酿的粮食酒,喝完他们就下了楼,冰雪问泽阳:“秀秀是她女儿吗?”泽阳显然没听懂,“什么女儿?!”她感觉自己说了,因为秀秀年龄很大,看上去像是他舅舅的妹妹,于是嬉皮笑脸又很笨拙地问:“秀秀是你二舅的妹妹吗?”他几乎笑起来但又表现得很严肃:“你说什么?秀秀是我大舅的女儿。”“你还有大舅?”她好像对这件事很惊讶,但也是为了逗他笑或者掩饰自己的愚笨,她从没听大姐和泽阳提过自己的大舅舅,泽阳很不理解冰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对这些表现得漠不关心,因为大舅跟他们不来往的关系,他很少提他,大人的世界总是很幼稚,他们会因为各种事产生矛盾表现出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他们总在仇恨、抱怨、分裂,他们总是学不会原谅和爱,他们总觉得别人对他们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他们总让人难以理解。

他舅妈等孩子出生才回去的,泽阳对女人躲计划生育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不懂那些事情,不懂大人们的世界,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都让他觉得很迷惑。他现在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回家,在家里他有一个自己秘密的小世界,房梁上的两块木板上,只有在那里他才是放松的,在那里他可以一个人待着,他很需要一个人待着,自从上了初中很多课程都没有以前那么好学了,大多数都是需要记忆的东西,就算提前学了不巩固也会忘,他只能老老实实去上课,他知道自己现在没被当成“药可救”的人完全是因为学习成绩,如果没了这些他就会被嘲笑、贬低、践踏、侮辱,他的一切喜好都会被当成怪异的,双节棍、房梁上的私人时间、花里胡哨的衣服、画画的爱好,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当成不务正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没多少人想看他好起来,他总觉的别人不喜欢他,至少家里都不喜欢他,他也不需要别人喜欢,他只想一个人不被打扰。

他喜欢回家的这条路,他认识路,一放小长假他们几个就一起回家,全程几乎只有一条路,到了一个村庄会有个分岔口,但是两条路都能通到回家的大路上,他们一般走小路从村庄里穿过去,这样能近一些。他喜欢走路,他们四个把跳绳的皮筋套在身上开火车,大哥泽良在前面当火车头,他跟两个妹妹在后面摇摆,一路上说说这个,说说那个,没有大人把他们分门别类区分开来时他们就忘了谁成绩好、谁成绩不好,也不会在乎谁是好孩子谁是坏孩子,一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不觉得累,像山坡里的植物回到了山坡,自由的呼吸着一切,如果太热他们就在河道和树林里走,流水、鸟叫、树荫和他们密不可分的成为一个整体,成为一幅和谐的图画,他们像是从那些水洼里长出来的小花小草,像他们本来就属于那片树林一样自然。

人们在路上晒干草,一些三轮车和摩托车会时不时的过去,等走到和平村他就知道离家不远了,他们提着鞋子光脚在水里走,沿着小溪水往上,水里的石头破碎散乱的堆叠在一起,它们那么集中又那么零散,跟山的材质不一样,它们是纯度更高的泥土,是更坚实的土地,它们是谁的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那时候的泽阳跟他平时宛若两人,他会兴致勃勃地跟其他人讲很多话,“在山里舒服,山里的水这么清,山里有石头,空气也很清新,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人们都太傻了,太懒了,他们要是把这个地方建好了,得多迷人呢,爷爷说他们连七八年战争都能挺过来,最后却败给了自己的愚蠢。”冰雪不明白,一脸懵懂,泽良说:“你懂啥!这么穷的地方怎么建设,切!”泽阳还是自顾自地说:“人啊,一变蠢就觉得自己很穷很富,什么都有或者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比较,做什么都觉得穷,做什么都在吃苦,这世上就没有不艰苦的地方。”冰雪羡慕的看着他说;“对!”她什么都不懂但她很喜欢看二哥神清气爽,满目流光的样子。“人们连自己的家都不收拾,只顾着生孩子往外跑。少生几个孩子,多建设下这里多好,天这么蓝,你看寨上的天,你再看有些电影里那个城市的天空,雾霾那么重,人都能幸福才怪,呼吸都不顺畅。”冰雪重复他的话天很蓝,山中泥土和青草的香味都让她感到熟悉和开心,但这是被外面的人叫做“山里”的地方,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累,被说土里土气可是很没面子的她想。

上山的时候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他们都怕下雨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两个男生腿脚很利索,一会儿就不见了又在远处的山头上出现对着妹妹喊:“别扭扭捏捏地走路了!要下雨了,快点,跑起来,女生就是不行。”冰雪累得气喘吁吁,脚和山在互相借力,就像那些山在推她,她的大腿很酸,雪玲走不动了坐在草地上休息,她很累但又不像冰雪那样狼狈,她的表情是轻松地只是身体出了些汗,旁边是一口很小的清泉,里面的水很少几乎就是一个小水坑,里面有细细的沙子,还有许多小虾苗,她们接着走路,哥哥们已经到了二伯家门前的空地上,家里没人,门是锁着的,门口晒着杂草,冰雪和泽阳继续赶路各回了各家。

张锁水在堂屋门口坐着倒出自己破布鞋里的土,她身上的衣服很脏,全是绿色和泥土留下的黑色痕迹,一股各种杂草的汁液混合的味道,她戴着很丑的解放帽,浅绿色的,包着粉红色的头巾,那些像纱一样的头巾是最近才流行的,他们那里不多见,是他们去外面摘棉花时从新疆那边带过来的,以前她戴的都是一种用细线织成的厚包巾,她还给女儿带过,那是小媳妇的标配,几乎这里的女人天天都在戴,她把帽子拿下来露出粘在自己头皮上的头发,那些头发很乱很黑很湿,她的脸被汗渍遮盖,只能看到一种像被打湿的大地的颜色——不均匀的深褐色。房子像是她的壳子,很大很大的壳,她在那里只是一堆花花绿绿能动的模糊影像,是一种原汁原味正在被调和的杂色,她看到女儿推门进去先是喜悦然后是压制喜悦再是不确信,当女儿开口说“妈妈”时她才真的笑起来说:“放假了吗?跟谁回来的?怎么来的?”“嗯,大哥二哥还有雪玲,我们四个走回来的。”她显得有些心疼但还是调侃说:“放几天啊,本事大啊,走回来了。”“五天,本来放三天但是又赶上周六和周天了。”“才五天?”她起来洗脸,女儿走进去放下书包,陪着她转来转去,看她做任何事都很幸福的样子,一会儿叫了很多声妈妈,问了很多问题,让她心里一酸,因为经常不能陪女儿让她觉得愧疚,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就只是让她跟随着,有时候还会意间把她喊成爷爷,女儿看着她拿着杆子把杂草收到屋檐下,然后清扫地面,天空中的云渐渐变得铁青,她说:“妈妈,老天爷变脸了。”张锁水想起什么似的说:“变脸比翻书还快。回去坐着吧,别站着了,把堂屋关上,风来了。”外面的苹果树来回摇晃,沙沙作响,女儿关上门坐在炕上看外面,一个阴天,“明天下雨你是不是不用出去干活了?”,“对啊,看下不下,待会儿看下天气预报。”冰雪祈祷着下雨,一直到这个假期结束都下雨,这是她唯一喜欢下雨的原因,张锁水端来牛筋面,她很开心地说:“那么远走回来了?远不远,走了多久?”她对这件事表现得很感动,冰雪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不知道,反正从早上走的。”路上的累已经消散了。张锁水喜欢女儿跟她说他们在路上玩的事,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冰雪醒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窗户上挂着像泪痕一样的雨迹,窗台上的缝隙里有她以前折磨过的苍蝇,那些苍蝇是时间,而她讨厌它们嗡嗡的叫个不停,飞个不停,她驱赶它们折磨它们,揪掉它们的翅膀,拔掉它们的四肢,有时候杀死它们,用母亲纳鞋底的时候断掉的针杀死它们,现在它们的尸体和灰尘躺在那里,而它们的同类还在继续飞。妈妈在堂屋里走动,一会儿像是在扫地,一会儿像是在擦柜子,脚步声和墙上钟表走针的声音混合着,她想不到妈妈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房子里很空荡,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纸壳子扣住了她们,妈妈又站在洗脸盆那里洗脸,水声和她手上的镯子碰到洗脸盆发出的声音在房子里飘荡着,她翻一下身都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妈妈进来看了看她,自顾自地找起了东西,冰雪看着她在地上的阴影里活动,她不喜欢开灯,准确说是害怕浪费电,除非黑的看不见她才会开灯,她拿着刚找到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睡到了她旁边,跟她说着她最近看的电视剧,她说:“每天十二点就开始了,现在都演了好一会儿了。”她对这些电器都很小心很谨慎,她很仔细的看着遥控器上的按键,不确信地问女儿:“是这个吗?好像在中央7台。”冰雪点头,妈妈像是放一件易碎品一样把遥控器放到了左边的床柜上,用头巾盖住,那个白色很宽大的遥控器上缠着黄色的胶带,用起来很不灵敏。冰雪很珍惜能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但是那些时间很短暂,天晴之后她就要下地干活,冰雪留在家做饭和写作业。她只有一种感觉,母亲的日子很漫长,但她也必须忍受。父亲、母亲和他们分散在各种地方,又因为某些关系联系在一起,为了在一起互相捆绑着、爱着、恨着、要求着、忍受着……但最终又会分离。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