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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教育(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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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心是怎么发生的,人们又为不开心做了什么,一个人在揍一个人,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人们对暴力给予了怎样的厚望,这里的逻辑很奇怪,人们居然以为用强制的手段、暴力、痛苦的手段可以达到和平的目的,相反的事物只是为了让人意识到他本来应该追求的事物,就好像是为了让人意识到对,恨是为了标明爱,但是和恨不是为了让人害怕,让人真的受伤,那不是它们的目的,它们仅仅是箭头,方向标识,让人体验到彼此对立的事物间的不同感觉。说到底它们是统一的而不是分裂的。集市上会有人打架吵架,学生间也会互相欺负互相鄙视,老师会拿带刺的枝条打破学生的脑袋,老师会言语攻击自己的学生,父母会打骂孩子,夫妻间也会互相制衡,暴力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不管是肢体还是语言上的……冰雪来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们就是这么生活着。生活在暴力和对暴力不正确的认识里。

不久后刘宁又托人把泽喜、泽优也带了上来让父亲看管,他母亲也来了,从此这个大家庭的骂声、哭声、喊声、吵闹声再也不曾间断过。刘景林在远处训斥泽善,泽善就像一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被他倒着提过来,身子在空中扑腾,他一边打一边吼叫:“你嘴很馋吗?啊!杂种子!你这辈子没见过吃的?!”冰雪不知道怎么回事,弟弟泽善蜷缩成一团求爷爷:“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爷爷我了。”在一片哭喊声中其他人都很淡定,弟弟泽优走过来怯怯地望着姐姐,他那什么都不明白的眼神让人感到痛苦,就像他在询问,审视,奶奶上前去劝爷爷不料被推翻在地,雪露去扶她,奶奶却把雪露护在怀里,害怕爷爷的鞭子伤到她,泽阳从后面的菜园子里出来,他最近迷上了观察那些蚂蚁,这时爷爷已经停手了,转过身呵斥其他人:“都写作业去,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把你们转上来,一个个的不学习!”后来冰雪才知道泽善偷吃了房东扔在门口的西瓜皮,房东不小心跟爷爷说了几句,不卫生之类的话就笑嘻嘻地走了。

泽善眼睛哭得红肿,但他身上的红肿更多,他早就习惯了挨打、看挨打,没人告诉他为什么,或者怎么避免自己被打,堂姐冰雪有次没考好被爷爷追着打,她不停地跑不停地求饶,就像被那只公鸡啄时一样助,她不知道喊谁,只能在嘴里不停地喊“大姐!大姐!救我!你跟爷爷说说。”大姐坐在一旁害怕地躲避着,嘴里小声嘟囔着:“不好好学习,喊我有什么用!”冰雪被爷爷追着从床上跑到地下,从地下跑到外面,鞭子的响声让她感到绝望,法呼吸的绝望,每一下的疼痛都让她想要快点结束,她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会停手,那些时间好漫长,漫长到边际。泽阳那时候一个人在山上玩,他回来后总是要找爷爷讲道理:“你打她有什么用呢,你不是应该给她辅导吗?成绩那么重要吗?那些没考好的人都要去死是不是!”“你住嘴!我不跟你见识,你跟人不一样,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爷爷把他推出来关上房门。泽阳拉着冰雪坐在床边说:“你不会跑吗,你跟他说不用他管!”他实在是太生气了,“就一次考试算什么?别理他们听到没有!”冰雪身上全是肿起来的淤青,有的地方像红色的长虫子在她的肉里面爬,疼痛已经让她感到习惯,只要它有结束的时候她都可以忍过去。她比泽善幸运的是,她有泽阳,他会替她出头,泽阳以前也会保护泽善,可是泽善总是偷偷摸摸的弄坏他的东西还跟爷爷告状,让他很不喜欢。其实泽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还跟冰雪说话,冰雪就会觉得不是她的,也不是她很笨,这就够了。

从那以后冰雪有很多天没有理大姐,甚至这辈子都不想跟她说话,但是有天她问冰雪:“要吃雪糕吗?”家里只有冰雪和雪露两个人,二妈和二伯带着雪玲和泽良去了集市,爷爷和奶奶带着弟弟妹妹出去买文具和红领巾,泽阳跟他同学去钓鱼了,雪露看着妹妹,似乎是命令但有一些讨好的意思,她把钱举在自己和妹妹之间,冰雪犹豫了一会儿根本法拒绝就跑去买雪糕,不停地跟老板描述大姐说的那种雪糕:“就是白色的,里面有很多个的。”老板让她自己找,冰雪找不到,她当然找不到,冰柜里各种包装的雪糕让她惊讶,她从来没吃过,老板把找的零钱和雪糕一起给她,当她快乐的回到宿舍时大姐却突然发起了脾气:“你怎么搞的?这个钱这么破你也要?拿去换掉,把雪糕也拿着!”大姐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和大人们生气的时候一样,就像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让人感到憋闷心慌,冰雪一句话也不敢说,出了屋子才觉得透了口气,硬着头皮去外面找那个老板,她害怕老板不给她换,好在他比较温和,专门找了最新的钱给她,比过年的那些压岁钱还要新,因为那个老板宠溺的微笑让冰雪的不愉快少了很多。但这也不是一次愉快的吃雪糕经历,因为大姐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全程冰雪都是很小心翼翼的舔着雪糕,偶尔还会被大姐说:“你吃快点,要不然爷爷他们回来看到了要说我的!吃那么慢!”她很挑剔妹妹,一脸厌恶。

冰雪心想当孩子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吼她,使唤她,她不想一直长不大,那时候她的不快乐渐渐变得明显,她把对人的不喜欢放在心里。

后来房租要涨,他们需要另外找房子住,一到搬家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东西很多,那些破烂被拿出来的时候,房子就像一只在倒满垃圾的水域里生活了许久的怪物,而他们从它口中掏出了那些发黑的,打满补丁的旧物件,每一样都像被咀嚼过消化过,不只有灰尘和磨损,还有许多裂痕和残缺,缺胳膊少腿的凳子,经过长时间烟熏火燎蓄着厚厚一层黑色煤灰的铝锅、铁锅,有缺口的碗筷,掉漆的红色木箱子,箱子上面是刘四绘制的牡丹图,花瓣一片一片的向周围散开,叶子聚拢,那些粗糙的线条,优雅的颜色,有种暴力的美感,那种美像被折断过又重新接起来,是生存而不是艺术的美。那些工艺从这个工匠传到那个工匠手中,每个人都不会加入过多自己的想法,他们害怕自己的想法。

冰雪看着家人进进出出,怎么说呢,他们也像那些物件一样被长时间的使用过,磨损过,揉皱过,他们弯腰驼背匆匆忙忙,他们说笑,那些笑话也像是落了灰尘的旧书旧笔旧发卡旧衣服,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被欺负过,那些文字有裂缝有污垢有生锈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把一切都用旧了,那一刻就连雪玲也落满了灰尘,冰雪第一次感觉雪玲也属于这个地方。他们叮叮当当的拿着这些破碎可怜的物件在路上行走,冰雪觉得自己像个乞丐,跟这条街上的“瓜王明”一样,她记得自己刚来这里时瓜王明就在房东的大门口叫唤,他用头撞击门框,用自己的碗砸自己的头以此来让人们可怜,他的哀嚎甚至吓到了她,就在他撕心裂肺嚎叫时,女房东就会像个救世主一样端着一碗面出现在门口嘴里责备着:“不要撞了,待会儿受伤了。”就像在说自己家的孩子,说着她走过去把碗里的汤面倒在他举起来的碗里,看着他狼吞虎咽还会细心嘱咐:“慢点吃,不够还有。”当时冰雪觉得房东夫妇人很不,完全都不会觉得她把眼前的那个人当成了乞丐,可是泽阳却说:“但她也没把他当成客人。”那当成什么?他也有些说不上来,那还是当成了乞丐。

听说一直睡在路口门洞里的那个老妇人被那家的主人赶走了,河边的桥洞下和河道的台阶上也有流浪的人住过,每次检查街市规范的时候人们就会驱赶他们,觉得他们影响了自己的生活,刘景林经常拿那些乞丐教育孩子们,让他们从小就要懂得知足,知足怎么可能是从从别人的苦难中来的呢,“人之所以要从这种对比中获得幸福和自信就说明他不幸福也不自信。”泽阳用这句话反驳爷爷,他想让冰雪努力辨别人们说的话,“人们把跟不好的人对比出来的结果叫做‘知足’,这完全就是魔鬼做的事,太坏了,人们根本不知道知足是什么。”“为什么?”冰雪问他,她现在在尝试着理解二哥,泽阳举了个例子:“人要知足的时候被欺负也能知足,因为总有比他被欺负的还惨的人,知足的起点太低了,你应该懂得不知足。”雪玲看着她说:“要懂得感恩,跟知足没关系!”,泽阳立马反驳她:“感恩个屁,他们打你控制你,你还感恩?冰雪,别听她的,啥也不知道就跟大人的走狗一样。”雪玲说关键是所有这一切出现的目的,你不应该怀疑它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学会爱,学会原谅和宽恕,学会释放伤害,通过人生这场测验是必要的,否则人会被卡在这里。明白吗?她很喜欢问明白吗?当然不明白,冰雪讨厌她这样问显得她像个傻瓜,但她确实是个傻瓜,她对一切的理解能力都不够,远远不够。她不但听不懂泽阳的话,也听不懂雪玲的话,让她困惑的是那些乞丐从哪里来的,瓜王明是这个地方固定的流浪汉,人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几乎整个镇上的人对他的存在都比较习惯和包容,有些喜丧宴席都会接纳他。但其他乞丐呢,他们像被驱逐的影子,却一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荡。

那他们又在被谁驱逐?在冰雪的记忆里他们总在搬家,从这条巷子搬到那个胡同,从这个土房子搬到另一个破屋子,就像蚂蚁举着包袱不停地移动。新住处在一个没有院墙的三间小土房子里,这里以前是旧庙场,还留着以前的戏台子,不过现在已经被淘汰了,因为人们盖了新的戏院旧的就会被淘汰,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淘汰自己喜欢的东西比淘汰自己不喜欢的事物的速度快得多,戏台背后是一排老旧瓦房,那些房子往上有几栋正在修建的楼,那些楼高高的,外面贴着透亮光滑的瓷砖,窗户全是白净的玻璃,原来这就是更新,强烈的更新,所有人努力都是为了更新。住处的侧面是一排比较低矮的破旧平房,屋檐上长满了细细的狗尾巴草,像是它稀疏的头发,门板黑的像木炭,窗户上钉的塑料布也有些发黄发旧甚至发黑,茅房单独一间在外面,所有的门都是可以拆卸的,里面没什么光线,整个屋子很长很深。冰雪依旧跟大姐和二姐住在一起,男孩们跟爷爷奶奶分睡在里屋的两张床上。

刚搬到这里冰雪就看到了她认识的人,一个在她后排的小男生,她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的手超级软,他家就住在那附近,他经常跟自己的同桌比较谁的手更软,他的手指可以背折比九十度还要多,冰雪粗短又僵硬的手指因为小时候帮妈妈干活只能弯五六度,泽阳的手伸都伸不直,那双手像石头,骨节超级大,又充满了骨感,他就坐在冰雪边上鼓捣他的一把小刀,有机关可以弹出来的那种,泽良也在,冰雪走过去跟他们说:“你的手能弯吗?”泽阳的手像鸡爪一样伸开,就像手里握着一个很大的篮球,大哥也伸开了手向后折它们,他的手很白净,他整个人都比其他人白,因为搬家收拾东西满头大汗,肉嘟嘟的手上也是汗,张锁水看到了几个孩子在比较手的柔软程度她也出来伸开手给孩子们看,她嘲笑自己:“我的手跟硬棍一样。”伸不直合不拢更别说弯曲了,雪露的手最漂亮,她伸开纤纤玉指,小巧玲珑,又嫩又光滑,她获得了胜利,就像是那栋大楼立在残破的房屋中间,她笑了:“你看你们的手,太丑了,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你看冰雪的,太丑了,像男生的手。”她又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的欣赏自己的手,随后大家都笑着散开了,只有冰雪不停地看自己的手显得非常在意,从那以后她就不敢在别人面前伸出手去看,怕人家说她手难看。驱逐她的只能是她自己。

刘宁他们搬完家收拾好就要回去了,傍晚天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白天得了近视一样,泽阳近视了,刘宁带他配了眼镜,可是他又不经常戴,雪露近视很严重,从她来镇上读书就一直戴着眼镜,她的度数太吓人,五百度,所有人都会问她“你多少度”,听到她的数字所有人都会很夸张的叫唤一声,就好像她的度数是五百米的悬崖,让他们觉得很高,冰雪对她的眼镜很好奇,问她:“戴眼镜是什么感觉?”,她取下来给妹妹,让她戴上,冰雪站在地下小心翼翼的拿过来戴上,眼前的一切都扭曲重合,变高的变高了,变低的又变低了,她的脑袋因为法处理那些画面而加重,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人想逃离,大姐说:“走路,走。”她看着地面,那些黑黝黝的泥土地出现了坑,她像下台阶似的迈出了步子,却很重的落在平地上,差点摔倒,连爷爷和奶奶都看笑了,冰雪把眼镜还给了她,雪露没有眼镜只能眯着眼睛很吃力的看她,眼睛周围会有许多折痕,全脸的肌肉都在努力看清楚却因为看不清楚而痛苦,那让她变得很丑。大家都笑了。雪玲心想如果有东西把他们的视线扭曲了,那么他们就会认为事物是扭曲的,并且通过脑子反应的这种扭曲去调整行为,直到适应扭曲,彻底的将自己排除在现实之外。

晚上灯光很暗,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冰雪把书扣在脸上,爷爷一出来她就假装在看书,弟弟们在另一间房子里跳上跳下,奶奶在夸泽喜很乖,她是三个小孩儿中最乖的一个,总是跟奶奶早早就睡了,其他男孩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得闹到半夜才睡,爷爷总在呵斥他们,泽良和泽善每天都要在大姐这里背单词,今天也不例外,背完才能睡,他们想了很多作弊的方法,提前把单词写在胳膊上、床板上、被子上,柱子上,一到听写的时候就左顾右盼,偷偷摸摸,非常滑稽。雪露就要考高了,对他们的听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每天看书看到很晚,那时候爷爷经常夸她让她不敢懈怠怕辜负了家人对自己的期望,父亲常说她做为老大要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冰雪扣着书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做了很多关于雨伞的梦。最近天气转凉,但他们的生活依旧吵闹,乒乒乓乓的根本停不下来,弟弟妹妹们总在哭,每个路过他们这里的人都会感叹“真热闹啊”。

对冰雪来说那些日子是缺失的,她隔绝了那些热闹。雪玲得了很多奖状,但是都被她丢掉了,冰雪也意外的得了一个数学竞赛的奖,并把奖状拿回家交给爷爷,希望爷爷能夸她,在这么多孩子里她很渴望被关注,但是又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她是那种投机讨好的人,爷爷也确实夸她了,可是泽阳说:“任何表彰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旦你需要那些东西就要源源不断的为此付出更多。”这次冰雪没有听他的,只是做了个鄙夷的表情,她喜欢那些奖励,喜欢那些夸赞,能让她感到一种肯定的快乐,但泽阳说的没她为此而感到不安,害怕下次拿不到奖让他们失望,泽阳又开始提醒她说做得好并不需要夸奖,做得不好也不需要被打,找到不受外界干扰的方法对待自己才是重要的。其实泽阳当时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什么不强大就永远在受控制,她不懂泽阳为什么非得把自己搞得像所有人的敌人一样,把自己跟他们彻底区分开来。“爷爷也是为了我们好,他只是想让我好好学习。我又不能跟你学,你跟我们不一样。”冰雪说“跟我们不一样”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爷爷常说的跟人不一样,泽阳很想假装不在乎,但是他心里难过了一下,“对,我跟你们不一样。”他难掩落寞的对冰雪说,好像自己真的被所有人排除了,就算是冰雪也被其他人影响了。就是那些判断和评价在不停的分裂个体、群体、整体。让他逐渐确认自己再也法回到他们中,享受他们可以享受的好处,群体的好处,他不安的远离着,再也法靠近有些世界,有些生活,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他没有任何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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