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规则(第1 / 1页)
“递碗筷的时候双手递过去,接大人给的东西要双手接知道吗?”刘三教育女儿,张锁水双手给来还钱的客人送上筷子,她又想起了母亲说的“女人要懂规矩。”吃饭的时候冰雪看着母亲站在地上,她也站在地上,家里来了客人女人们似乎都得站在地上。冰雪刚从炕上的叔叔手里接过了一个煮洋芋,拿在手里低着头剥皮,笑着回应爸爸;“嗯。”“知道没有!”刘三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来,“知道了。”冰雪边说边跑开。这是她第一天上学。
“手背过去!坐端正!头抬起来!不许讲话!眼睛看黑板!”所有孩子齐刷刷的照做,有些孩子反应慢,有些孩子反应快,有些听话有些不听话,冰雪抬头张望着二姐雪玲,她已经上一年级了,学前班的学生少,所以他们跟一年级安排在一间教室,学一样的东西,这节课主要是给学前班的学生上的,冰雪后面有个男生打了她一下,老师看到了就说:“不许打别人!上课要认真听。明天早上七点到学校知道吗,七点就要来,来的时候拿上自己的铅笔盒和本子。”她只顾着记,不体会那些信息。她总是很快乐。那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羡慕上学,期待上学,她没想过期待中的和现实有差距时她要怎么做,她只能向大人们学习他们的反应。
父亲并不能像母亲期望的那样时时刻刻的陪着她,所以离别时她总是不舍,有时候是恐惧,她总是不断地重复:“又剩下我跟孩子。”晚上她总是很早就锁上门,听到任何响动身体都会颤抖,有时候紧张兮兮的趴在窗户上看,连厕所也不敢去,“爸爸去哪儿了?”她问母亲,她不理解男人为什么要出去赚钱,就像不理解老师为什么要让他们背着手,她盯着自己的手看啊,看啊,把它们从被子里伸出来再放进去,“给我们挣钱。挣吃的穿的。”张锁水回答,冰雪还是不理解,张锁水心想孩子懂什么,她把女儿的手放进被子说:“快睡觉,明天要早起上学。”早上冰雪怎么都起不来,她开始恨家里的那块大钟表走的太快了,“它为什么走那么快,我都没有睡,为什么我要现在起,外面很冷,我不想起。”“你要上学。快点起来,迟到了老师要打你的。”冰雪还是不想起一直在问妈妈为什么,老师会打她还只是概念而已,“快起,这是学校的规矩。听话,快点。”大人要她做什么她就不得不做什么,她心想爸爸肯定也是因为规矩才出去的,他也在跟她一样。
“真的好冷。”她穿着一双蓝色的布鞋跟所有学生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坐在窗户下边的雪玲说,但二姐没有理她只是静静的仰头看着太阳,高年级的学生在背书,学前班的小朋友们互相追逐玩耍,学校没有围墙但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室附近转悠没人敢离开,她有些太冷了就跑到自己爷爷家里去,她敲了敲小卖铺的小小窗口,奶奶打开窗户还以为是有人来买东西,看到是冰雪便笑着说:“你怎么回来了,快去学校,不能跑回来。”她的脸冻的通红看着奶奶希望她能给她一个吃的,奶奶看出来了但并没有理她只是一个劲的说:“快回去上学。”她失望的走在教室背后的路上,站在一个有太阳的土坡上晒自己的脚,上课铃声响了二哥泽阳才背着书包往学校跑,他家就在学校下边太方便了。
每天她都会学习更多的规则,“字要写在田字格里,拼音要根据四线三格来写,不能瞎写。”爷爷教的那些字母就像一头头小羊,现在要把它们拉出来按照规则拴在框里,线里,如果它们跑出去就要被老师批评,“这样不对,一个字不能分开写,要在一个空格里。”老师在指导一年级的学生,“不对。”那些被告知不对的孩子脸上就会出现一种羞愧、不舒服甚至是难过,学前班的孩子还不知道“不对”的魔力,它正悄悄地产生着冲突,矛盾和痛苦。老师拿着雪玲的作业向其他人展示:“要像刘雪玲这样写,一笔一划。”她的字就像是印刷上去的,连老师都感叹:“才一年级啊,你是怎么写成这样的。”雪玲只是笑笑,不回答他。“你爸爸教你的吗?”老师又问,雪玲的父亲刘元也是学校的老师,他带五六年级语文和数学,冰雪总是很奇怪雪玲为什么不回答老师。
老师规定了她要几点上学,谁规定了老师呢?“学校是谁建的?谁让爸爸出去工作的?”冰雪问妈妈,看母亲的表情就知道她得不到答案,为什么她总是得不到答案,上了学才知道学习好的被叫做好学生,听话的被叫做好孩子,第一次考试她得了满分,老师们对此很惊讶,冰雪的父亲偶尔晚上会回来,她起初不知道考满分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大人们几乎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她也就骄傲的没边际,趴在窗户上对父亲说:“我要礼物。”平日里严肃的父亲突然对她很骄傲的说:“下次还要考百分才行!”她不知道下次,只知道这次,下次是什么没概念。
她被破例升学到了一年级,她不知道仅仅是从窗户跟前挪到墙跟前那一排,规矩都变的不一样,一年级的学生要接受惩罚,上数学课的时候她还像过去那样低头削铅笔却被老师狠狠的打了手掌,她的手火辣辣的烧灼着,在学规矩上她不停的碰壁,作业总是交不上,因为一年级的作业和学前班的不一样,学前班的简单,一年级的她完全看不懂,爷爷教的那些数字和字母也不够用了,学前班只用一周交一次作业,平时写写数字和拼音字母,但是一年级要写算数和汉字,她有些跟不上。但是对雪玲来说一切似乎很简单,老师们都很喜欢她。每次冰雪总是求助的看着自己的堂姐雪玲,但是雪玲总是用一种她从不理解的眼神回应她,是她不喜欢的眼神,那眼神意味着她不会帮忙。
冰雪越来越讨厌学校,也不怎么喜欢雪玲,虽然她记忆力很好,总是很容易记住老师教的内容,但她讨厌坐在教室里看别人挨打或者担心自己挨打,看别人紧张的回答问题又或者担心自己被叫起来回答,每个孩子都在这种模式里日复一日的练习恐惧、紧张、不安。
他们被教导去当第一名,去竞争,去嘲笑别人,这就是规则的开始,学校的规则是校长订的,校长的规则是外面的人订的,外面人的规则来自历史,来自某些并不生活在这里的人,人们为什么不自己制定自己的规则,为什么总是参考别人,总是被监督呢?人们一直一直依赖着那些规则,好像它穷尽,来自历史来自从前,来自那个表盘的中心,人们都生活在过去的一切影响里,从没想过那些早就不复存在。过去不止警醒着人们,还创造和牵制着他们的一切。任何形式的过去,真的过去或者创造的过去,几千年前,几亿年前,几年前,几天前,几秒前的事情统统都在人的记忆里复活着,让他们坚信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