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怔(第7 / 10页)
“二姐在等你,二姐要看看你,看看俺的妹妹胖了没有?长高了没有?俺要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二姐见到娘亲了,她不让俺进她的门,她骂俺,她说妹妹还没有长大成人需要人照顾,俺说妹妹有大姐和爹照顾,俺要照顾娘亲,她生气了,好几天都没有理睬俺。”
小敏听不懂二姐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擎起手摸摸二姐的脸,那么凉,“二姐,你冷吗?”
“不冷,天马上热了,你有时间去蟠龙山看看俺,三妹,这块红头巾是二姐送给你的礼物,俺没机会送你出嫁,也没钱买礼物给你,这块围巾是大姐送给俺的,现在送给你。”
“俺知道,”小敏嘴里嚼着泪水,“二姐,你在蟠龙山做什么?你不是在坊茨小镇吗?”
二姐摇摇头,“俺现在暂时住在蟠龙山,爹说,等抗日胜利了,接俺回坊子碳矿区居住。”
“二姐,俺给你准备了礼物,绣了一对手帕,俺今天没带在身上,有时间俺回孟家拿给你。”小敏仰起脸看着二姐的眼睛,煤油灯把二姐漂亮的脸蛋照得惨白,“二姐,你怎么啦?生病了吗?”
二姐没有回答。
“二姐,俺怕。”“怕”这个字在小敏心里踟蹰了半天,在嘴里嚼了半天,含着泪念了出来。
天上的乌云在游走,掀起一阵阵风,蓊蓊郁郁的枝条抽打着院墙,推搡着两扇屋门,撕扯着小敏冰冷的心脏,她自小孤独,不懂事时失去了娘亲,失去了乔丹霞,与爹相依为命,爹白天去下井,她一人一影一竹篓,那个时候她那么懦弱,那么孤独,其他孩子在一起跳绳子,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去火车道捡煤渣时,那些大点的孩子经常把她篓子里的煤渣倒进他们的筐里,论她怎么哀求哭啼,他们拎着煤筐扬长而去,把她孤零零地扔在火车道上,她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捡拾地上残留的、更小的煤渣,天越来越黑,火车道上的风就像张牙舞爪的妖怪,卷着黑色的煤灰撞击着铁轨,摔打着她单薄的小身影,她害怕,转过身眺望着身后另外一个小身影,那是黄多多,他不远不近地守候着她,陪伴着她。
她假装不害怕的样子,顶着风吆喝:“俺不孤独,俺还有两个姐姐,有一天她们会回来的,俺说得是真话。”
“俺知道,俺爹说过你们顾家三丫头的事情。”黄多多向她使劲点点头。
她心里的憋屈再也克制不住了,泪水成串成串地在她脸上奔流,冲洗着她黏满煤灰的小脸,她扔下手里的竹篓子,抬头看着混沌的天空,哽咽质问:“俺娘说天上有老天爷,他掌管着天下事,俺想问问,俺的大姐和二姐在哪儿?让她们快点回家,三丫头害怕,害怕天黑,害怕爹下井不回家,害怕被别人欺负。”
风扯着她的呼唤跑上了半空,被铿铿锵锵的车轮碾碎在铁轨上,她追着火车跑,追着火车嚎啕大哭。
一年前她找到了二姐,二姐找到了大姐,姐妹三人在杨同庆的面馆相拥而涕。
“三妹,你不要哭,不要怕,娘说她永远守候在你的身边。”
“娘,娘在哪儿?二姐,你说什么,俺听不明白,你什么时候见过娘亲?”
“三妹,娘在生气,俺去哄哄她。”
“二姐,你不要走。”小敏猛地往门口追了一步,她的身体重重撞在门框上,她顾不得疼痛,急冲冲蹿出了屋子,黑黝黝的院井里只有风拽着几绺草枝子和凌乱的槐花在井沿下飘摇。
西厢房里,张贵坐在灶台下面的木墩子上,从腰上拽下烟袋杆,从烟荷包里捏出一撮烟丝塞进烟窝里,又从地上抓起一根草糜子送到灶口的火星子上点燃,把燃烧的草糜子送到烟窝上,低头“吧嗒吧嗒”猛嘬了两口。
张妈从墙上摘下马蹄灯放在桌子上,她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直流。
“三丫头可能已经感觉到她姐姐不在了……俺不敢看她的眼神,那双悲伤的眼睛里有好多问号,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真怕俺心里藏不住事儿,稍不留神说漏了嘴,那怎么好呢?”
“顾庆坤说,敏丫头自小知道她还有两个姐姐,她失去娘亲后,天天缠着她爹把两个姐姐找回来。”张贵语气哽咽:“暂时不要告诉她,能瞒多久算多久。”
“夏蝉用年轻的生命救了沙子岭村民,包括咱们的两个女儿,这桩事就是俺身上一个没结痂的伤口,流着猩红的血水,俺每次想起来都疼,俺,俺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夏姑娘笑眯眯的样子,一声一声喊俺‘婶子’。”张妈拍打着手下的饭桌,声泪俱下:“夏蝉的事情大家还没有告诉夏婆子,那个可怜的女人知道了定会心疼死,她收养顾家二丫头就是为了养老送终,如今,丫头先她一步走了,她怎么活呀?”
“你不要再絮叨了,把这事儿先放下,俺马上走,去浅滩坝口送枪支弹药,明天回不来,明天晚上有一场战斗,还有,江管家说,今天有人来八里庄,来人是谁?他也没说,俺也没问,你在家好好听着院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俺不得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