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情(第3 / 10页)
“余妈,俺,俺哪儿也不去。”姌姀避开余妈诧异的眼神,往东厢房走了几步,一边吁了口长气,一边面带惭愧之色,“余妈,请您原谅俺没用,孟家这么大的院子,闲置着这么多房子,俺却不敢擅自做主让您家孩子到孟家院里栖居,还要让孩子们住到袁家,俺心里地自厝。”
“太太,您话重了,这样更好,再说孟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俺们两口子理解,俺余福说,反正也住不几天,大少爷托人捎话来了,他说……”余妈向中院方向瞭了两眼,压低声音:“过几天孩子们去青岛。”
“青岛?!”姌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这是她日思夜想的两个字,她的前半生都是在青岛度过,那里有她快乐的童年,也有她浪漫的爱情,她与丈夫相逢、相识、出嫁都在那儿,她的闺房也是她和丈夫的新房。父亲来信问过她,什么时候回去,他把她的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至今她也没有回信,父亲一定天天站在院门口外面的小路上等着邮差,等着她回信,她似乎看到父亲失落的背影,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向小路上张望。
余妈没有在意姌姀脸上的变化,她把挽着的袄袖子扑拉下来,垂下眼角,不疾不徐地说:“老话说岁数大了,儿孙在哪儿,俺们就应该跟到哪儿,俺又不忍心留下大太太和老太太,俺两口子跟儿子商量过了,俺们哪儿也不去,俺们要帮大太太您照应这个家。”
姌姀潸然泪下,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为茕茕孑立的父亲流泪,还是为余妈的话流泪?
“说心里话,俺主要舍不得大太太和老太太,自从俺们两口子来到孟家,您没有把俺们当外人,吃饭没有分过桌子。”余妈抓着袄袖擦擦滚到嘴边的泪水,抽抽噎噎,“都说主仆之间没有实心实意的,您对俺们的好,俺终身难忘。”
“余妈,您言重了,婆婆说走进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上辈子是亲人,这辈子才能在一口锅里搅勺子。”姌姀走近余妈,替她揩揩脸上的泪水,抱怨道:“余妈,他余伯已是大衍之年,您应该陪着他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不能因为俺孟家舍弃与家人团圆的机会,否则,俺会愧疚不安。”
余福两口子来到孟家好多年了,除了说话带着口音之外,脾气秉性没有改变,不仅能吃苦耐劳,还襟怀坦白,也不会希旨承颜。余妈四十几岁的年纪,体形偏胖,身材比姌姀略矮几寸,头发梳向脑后,盘成小圆髽髻,不出门的时候脸上不施粉黛,永远穿一身款式不合季节的灰布衣裙,整个装束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称,姌姀常常想把她打扮的年轻一些,她都会说:“岁数大了,不爱美,只要不露着皮就好。”
余妈说话直来直去,做事全心全意,每天天一亮就起床,收拾了后院,收拾前院,每天洗洗缝缝,晚上还要和姌姀伴着油灯唠嗑解闷,一边十指不停地缝补着衣衫,一边等着孟正望回家,直到半夜三更姌姀睡下,她才挑着灯笼走出屋子,在院井里转一圈,去耳房与余福交代几句,最后才回到她的西厢房躺下,结束一天的劳碌。
这一切一切姌姀和老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太太,您青岛也有老父亲,也有房子,您却为了老爷和少爷留了下来,俺心里明镜似的,您为老爷不走,俺们也不走。”
余妈的话让姌姀汗颜,丈夫和儿子为抗日周旋在鬼子和汉奸左右,她却帮不上一点忙,每当丈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她只能送上一碗热水,丈夫把碗放到身后的桌子上,轻柔地把她揽进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姌姀,俺对不住你,让你每天跟着俺担惊受怕,等抗日胜利了,俺好好补偿你,带你去海边散步,带你去北平戏园子听京戏。”
丈夫深明大义,更温柔体贴,是她欣赏的男人,她要陪伴在丈夫的身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她要守候着孟家,丈夫和儿子踏进家门有一碗热水,有一间暖煦煦的屋子,屋子里有盏灯为他们亮着。
通着前院的月洞门方向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拐杖敲在石基路上的声音,姌姀顺着声音看过去,黄忠搀扶着孟粟出现在视线里,婆婆手里拄着拐杖颤巍巍跟在他们的身后,老人银白色的髽髻有点散乱,脸色有点苍白,耷拉着的眼皮使劲往上瞪着,瞳孔里闪着浑浊的光。
姌姀急忙迎着老太太走过去,行了个万福礼,“婆婆,这天气不冷不热,您应该多眯会儿。”
“姌姀呀,你真是话找话,未时已过,俺再睡就起不来了。”
老太太嘻嘻哈哈逗着趣,“有一天俺真怕醒不来,俺死了没什么,这孟家交给你俺还真不放心,一点小事急得你上蹿下跳,你是想让赵庄的人都知道咱们孟家出了这档子事吗,这事打谁的脸?那个女人脸皮厚没羞没臊,而你是孟家的大太太,治家方,让孟家鸡犬不宁,难逃其咎。”
“婆婆,您一席话点醒了愚昧知的儿媳妇,俺力薄才疏,全凭婆婆扶携。”姌姀的脸微微发红,深深低垂着头,显得楚楚可怜。
老太太把拐杖在地上戳了两下,爱怜地看了姌姀一眼,“不,不是你力不胜任,而是你太善良,古话说得不假,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余妈不知婆媳二人在说什么,她的眼睛往老太太身后寻找,不见敏丫头的影子。“老太太,那个,那个敏丫头不在院子里吗?”
“她余妈,你去煮壶菊花茶,天气热了,咱们人也一样唇焦口燥,多喝点茶水,消消火气。”孟祖母岔开余妈的话题,双手摁着拐杖勾首,佝偻着脖子向耳房喊:“他余伯,借用一下你的小饭桌,咱们一起喝茶解闷子。”
“是,老太太,俺给您盛一碗清水,是刚从后院水井里打上来的,甘甜,您正好灌水烟袋用。”余福一手提着小饭桌,一手端着一碗清水走出了他的耳房,“老太太,俺给您放东厢房的屋檐下,这儿凉快。”
“好,好。”孟祖母嘴里一边应答着,一边碾着脚走进长廊,摇摇晃晃走近东厢房门口,“余福呀,你有心了,自从你们两口子来到俺孟家,俺孟家多了人气,真好。”
黄忠推开东厢房的门,从屋里拿出两把小竹椅子和几个小圆凳子放在小桌子旁边,“老太太,俺想去街上买点菜,今晚上您想吃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