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路(第6 / 9页)
青年人用腿夹夹马的肚子,勒勒手里的缰绳,嘴里一个“嘘”字拖着长音,马悠悠走近裘兆熠身旁,昂起头啾啾叫了两声,马蹄在地面上尥着蹶子,溅起一滩滩泥浆。
裘兆熠蹙着眉头看着马上的青年人,低声问:“老四,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年人没有接他的话茬,从马背上欹斜下半拉身体,嘿嘿一笑,“师傅,给俺称一斤烟叶。”
裘兆熠从车上抽出一大捆烟叶递到青年人的手里,“先生,您拿好啦。”
青年人撩起长褂的开衩,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铜板在手里掂了掂,扔给裘兆熠,说:“师傅,这钱够不?不够也那么滴了,俺去集上转转,给媳妇扯三尺布,有缘咱们去彤家酒馆喝几盅,再会。”
“哈哈哈,年轻人说笑了,你的话让俺开心,谁能看得起俺这个臭哄哄的老头呀?”目送着青年人策马而去的背影,裘兆熠一边摇摇头,一边把铜板揣进了怀里,一边抓起车把,尥着沙哑的嗓子,自话自说:“再不赶路,俺看这集真的要散了。”
一阵风刮过,吹散了迷蒙的雾气,明朗的阳光挂在正南边的山顶上,天地间敞亮了不少,天气却变凉了许多,也许是身上出汗了,风一吹有些冷,小敏缩缩肩膀,把坎肩往胸前拢了拢,她庆幸把穿小的衣服塞在长褂的里面,抵御了突增的寒气。
前面的路口出现了一个捡粪的老人,他一只手里抓着一把断了柄的铁锹,一只手里提着个破粪筐,磕磕绊绊往前走着,视线里出现了小敏的身影,他一怔,赶紧把身体挪到路牙子上,面对着北面的麦田站着,直到小敏从他身后走过去,他才转过身,一边往前走,一边捡拾着地上的马粪。
眼帘里出现了推着独轮车的裘兆熠,老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把手里的铁锨杵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又不紧不慢地背过手去挠挠后脊梁骨。
转眼见裘兆熠的独轮车到了眼皮底下,老人扔下手里的粪筐,双手抱拳往外一推,高声招呼:“裘掌柜的,今天您来晚了,集市上的摊子快散了,您是不是又娶了一房婆姨,牵住了您的老胳膊老腿,哈哈哈。”
裘兆熠瞅瞅挡在车前面的粪筐,瞪大急赖赖的眼珠子打量着站在眼前的老人,当他看清来人时,脸色骤然暗了下来,表情僵硬,须臾,他把脏兮兮的手伸进怀里搓了搓,掏出几个泥疙瘩,一甩手,泥疙瘩像弹珠似的“嗖”飞到了路旁的树上,几只麻雀尖叫着越过了麦田飞向远方。
“江大哥,您说笑了,俺已是土埋半脖子之人,心有余力不足,留着那点力气经营好两亩薄田,虽说不能一日三餐吃个撑肠拄肚,至少饿不着。”
“裘掌柜的,老朽想多句话,如果您听着不顺耳,还望您手下留情。”老人盯着远去的麻雀,狡黠一笑,“听说您又捡了一个孙子,羡煞俺老朽了,所有好事都让您赶上了,能不能让出一个孙儿,让俺在入土之前稀罕稀罕。”
裘兆熠心里咯噔了一下,眼前的老人话里有话,似乎知道一些什么。“哈哈哈,江大哥说笑了,一个孙子都养不活,再添一个还不吃穷俺的家底,不说了,俺说不过您,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坊子地界有名的博古通今之人,俺肚子这点墨水不够抖擞,俺还想留着花马吊嘴的口才到集市上多揽几个主顾,有时间咱们哥俩坐下慢慢聊。”
老人前倾着身体抓起粪筐和半拉铁锹,往路边上移了移身体,给裘兆熠让出一条路,举起一只手在额前摆了摆,叠声说:“裘掌柜的,再会,再会。”
捡粪老人是江德州,最近一段时间他住在八里庄,第一寻找小九儿的下落,第二是阻止裘兆熠他们刺杀许洪黎。
鬼子的三光政策在坊子地界蔓延,行动诡秘、手段残忍,奸淫掳掠恶不作,更出其不备,好多村子在鬼子的炮火下化为灰烬,八路军游击队赶到时,鬼子已经逃了,看着村里村外血流成河、饿殍遍野,战士们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捶胸顿足。
狡猾的鬼子不会轻易把作战计划暴露给伪军和沙河街的警察,闵文章只能从许洪黎口中套取鬼子的具体行动方案,他把搜集的情报第一时间通知蟠龙山上的兄弟,许连成得到消息后即刻带领着游击队员赶到鬼子要袭击的村庄,一边掩护乡亲们撤离,一边提前埋伏在鬼子必经之路上,常常打得鬼子措手不及。由此可见许洪黎暂时不能死,她死了这根线也就断了,一旦失去这根线,老百姓死的更多。
江德州今儿是在套裘兆熠的话,沈家的邻居告诉他说,沈家出事之前有个渔翁挑着两篓子鱼踏进了沈家,什么时候离开的没有人看到,只看到鬼子把沈老爷子五花大绑推搡进了车里。
渔翁?!江德州想到了裘兆熠。
裘兆熠本是清末时期北洋军的一名管带,八国联军挑起侵华战争时,他被调到了天津大沽口与义和团并肩作战,联军攻占下大沽口后,他跟着义和团撤离了天津,脱离了北洋军,辗转到了山东老家永兴县,本想好好安居乐业,1932年鬼子攻打古北路,他带着儿子奔扑战场,儿子战死沙场,他被鬼子的炮火震晕,埋在死人堆里,是义和团的兄弟把他从炮灰里扒了出来,想想家里还有婆姨和年幼的孙儿,他与义和团的兄弟告别,一路乞讨回了家乡,从那以后种地为生,万万没有想到,好景不长,鬼子很快攻打到了济南府,鬼子的炮弹满天飞,炸了他的村子,炸死了他的婆姨和孙儿,亲人一个个离去让他肝肠寸断,他想一死百了,走到黄河岸边,看到一架拉着白烟飞走的日本战机,浅滩上有一艘千疮百孔的渔船,船上有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穿衣打扮像是一对夫妻,他心疼不已,流着泪在岸边挖了个坑,准备埋了这对可怜的人儿,搬动二人尸体时,他发现船舱里躺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幼儿。
裘兆熠带着这个孩子到了坊子地界,在弥河的龙口峡找到了栖身之处,一边打渔,一边开垦山田,他还雇佣了一些家可归的乞丐,教给他们武艺,教他们下河捕鱼,慕名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
八里庄沈老爷子对乞丐有悲悯之心,经常施舍他们粮食和衣服,裘兆熠感激沈家的恩情,经常挑着两篓子鱼上门感谢,一来二去二人成了莫逆之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