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拂晓(第7 / 9页)
“好,俺愿意,大哥在上,受小妹一拜。”巧姑再次弓腰施礼,“俺巧姑敬佩打鬼子的英雄好汉,你们等着,俺去让伙计给你们烧水沏茶,俺和四婶给你们做饭。”
矮个子把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屁股离开了椅子,眼睛瞅着巧姑窈窕的背影,“二哥有福了,不到片刻钟认了一个妹子,这妹子真俊,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说话声音好听,像黄莺打蹄。”
院井里,耳房的门打开了,石头揉着惺忪的大眼睛、打着哈欠迈出了屋门槛,正巧四婶拎着马提灯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四婶,天还没亮,谁来了?”
“是住店的,你困就去多睡会儿,你岁数小能睡觉,不用干的陪着湿的卖。”四婶没有停下脚步,直奔院井墙角的玉米秸垛子,弯腰用一条胳膊夹起一捆玉米秸,转身钻进了火房,她一边把马提灯挂在进门一侧的墙上,一边从墙上抓下围裙系在腰上,一边走到锅台前打开锅盖,抻头向锅里瞭了一眼,自言自语:“锅里水够了,做什么给他们吃呢?这么多张口,擀面条,面缸里的面粉不够,”
四婶嘟囔着躬下腰从灶口旁边掏出一个木墩子,一屁股坐下去,捅开灶堂,把几根玉米秸在手里撅折了续进锅底,又抓起风箱上的火柴,“呲啦”擦着火花送进灶堂,火苗舔舐着灶口,映照着她忧心忡忡的脸。
巧姑走进了火房,“四婶,你和四叔去厢房聊聊天吧,你们好几年不见,心里一定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说,去吧,俺给他们擀面条,再炒个大白菜。”
“哪那可以?还是俺来吧。俺看还是做四碗疙瘩汤来的快,俺去和面。”四婶想说面粉不够,她没说。
“不用那么忙活,这么早喊醒你们,真是过意不去。”邵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火房门口,“俺们去了国军部队,在部队上待了三年,秋末前俺们被鬼子打散了,在黄河边上转悠了几个月,然后徒步回来了……本指望除夕赶到……到处都是鬼子,一走又一个多月。”
四婶转身走到案板前,双手摁着案板沿,迟迟不动身,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一溜溜溢出了眼眶,低低哽咽,她尽量上牙咬着下嘴唇,默默忍受着伤心,看到丈夫她想起了他们的四个孩子。
巧姑走近四婶,低低说:“四叔是去打鬼子了,他没有忘记仇恨,是好样的,三年多了,他们枪林弹雨不容易,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您要高兴不是吗。”巧姑说着帮她解下腰里的围裙,“四婶,您不要这么难过,看着您流泪,俺心里凄凉凄凉的,你们两口子好好去叙叙话吧。”
四婶掀起衣角抹抹眼泪,“俺不去,他还不如死在外面好,俺替他一个大老爷们脸红,逃兵这两个字俺以前在戏文里听说过,没想到会出现在俺的家里。”
邵强像个犯误的孩子,老老实实站在屋门槛外面,默然语,他也不知道怎么向婆姨解释。
邵强年岁和四婶差不多大,如果脸上没有一圈络腮胡子,看上去他还要年轻几岁,灶堂里蹿出的火光在他乱头粗服上闪闪烁烁,他的头发不长不短,遮着半张脸,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污垢,通身唯一显眼的地方是他脚上的黑皮鞋,皮鞋露着脚指头,总归那是皮子做的鞋,飘忽着柴火的亮儿。
巧姑走到洗手架前,把手在水盆里沾了沾,又走到四婶跟前,帮她抿了抿额头上的散发,“四婶,您去吧,快去吧,四叔是一个醇厚的男人,他心里不会忘记你,更不会忘记刻骨的仇恨,以后怎么打算,你们两口子还须好好合计合计。”
四婶点点头,走到屋门口又折回身,瞅着热气腾腾的锅,“巧姑,你做两碗面的疙瘩汤就行了,多扔上几块白菜叶,倒几滴豆油,明儿俺再给他们做几个玉米饼子。”
“好。”巧姑把围裙系在腰上,抓起案板上的面盆走到面缸前,用碗从里面挖了三碗面粉,把碗再次续进面缸里,却舀不出面粉。
巧姑慌乱地趴下身子低头看下去,缸的四周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她用空碗刮擦刮擦缸底,半天才刮出半碗,看着仅剩的半碗面粉,巧姑的心揪了起来,很快,她把半碗面粉也倒进了面盆里,又走到水缸前舀了半瓢子水兑进面粉里,用筷子轻轻搅和着,眼睛瞄着院井,她脑子里琢磨着去哪儿买点面粉,青黄不接的时候,听说孟家粮店也没有白面卖,只有玉米碴子,玉米碴子也可以,论怎么样明天都要跑趟孟家。
这时,江德州脚下打着趔趄走出了西院,远远地向巧姑喊了一嗓子:“巧姑娘,俺想向你讨壶热水,有没有呀?你这么早生火做饭给谁吃呀?”
“有,老伯,您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这天还没亮呀,对了,您昨天晚上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呀?”巧姑把面疙瘩用筷子拨进锅里,用锅铲划拉划拉锅底,放下面盆在围裙上擦擦手,神秘兮兮地问:“老伯,您别嫌弃俺多事,那个,那个女人出去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去了哪儿?”
江德州身子微微一怔,没有回答,他怀疑是四婶与巧姑说了什么,唉,女人的嘴不能信。
“如果不是孟家大太太昨晚上问了俺一句,俺还不知道她出去了,夜里,石头趁送水的工夫帮俺掌了一眼,他告诉俺说那个女人没在屋里,俺记得她没有走正门啊,她是从哪儿出去的呢?”巧姑眨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调皮地反问:“老伯,您真的不知道吗?”
江德州松了一口气,暗道,这个巧姑娘不简单,够诡秘的,什么事情也没逃过她的眼睛。“她是来找一个女孩。”江德州用右手捋捋下巴颏上的胡须,卯不对榫:“巧姑娘,那个四婶她是你的什么人啊?她这个人怎么样?”
巧姑打了一个直眼,这个老头还没说半句话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四婶,什么意思?莫非是他看上四婶了吗?“老伯,四婶的男人回来了,他们两口子在屋里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