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善与恶(第3 / 9页)
“她?”翟子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角,用脏兮兮的大手挠挠烂七八糟的头发,“不怕主家笑话,她,俺不敢隐瞒您,她在家里炕上躺着呢,她,她又怀上娃了……”
“好,好,好,”姌姀连着说了三个好,“有人有世界,孩子是咱们的希望。”
“是,主家太太,俺婆姨属猪的,没有消停,唉,越日子不好过,张口吃食的越多……”
姌姀心哆嗦了一下,脸上表情又怜悯又奈,“翟子,你回家告诉你婆姨,给她宽宽心,今年的麦子下来租金折半,不好意思,俺一个妇道人家也只能做这点主。”
“主家太太,您,您真是活菩萨,”翟子欣喜若狂,用大手掌摁着三个孩子的脑瓜子,“快,快给孟太太跪下。”
“扑通扑通”三个孩子齐刷刷跪在冰凉凉的地上,头磕在冰硬的地面上,跟着翟子念叨:“谢谢主家太太照应。”
“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姌姀脚步往前磕绊了一下。
余妈拽住姌姀的胳膊,向翟家爷四个白愣了一眼,“还不快起来,别让俺家太太着急。”
“翟子,咱们两家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后,不许拘礼,快站起来说话。”姌姀往前跨了一步,语气焦灼,“翟子,俺问你,你在街上拉车,看到,看到俺孟家人了吗?”
翟子拘谨地站直身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回禀主家太太,俺,俺只看到了二太太她们主仆三人……”翟子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在永乐街上,他确确实实看到了盛气凌人的陶秀梅,不光他看到了,凡是街上看热闹的、离着那个女人近的都看在眼里,骂在心里,骂陶秀梅恬不知耻,众目睽睽之下与李奇眉来眼去。
“主家太太,俺没看太清楚,俺车上有客人,街上人挤人,没地方落脚,没地儿停车,路过孟家酒楼时,俺忍不住多瞅了几眼,店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老爷好像也在店里忙活。”
听到丈夫好端端的,姌姀喜不自胜,“翟子,您看清楚了吗?”
“是,太太,俺看到了老爷了。”翟子怕姌姀继续追问下去,急忙弯腰抓起车把,“太太,俺回了,不打扰您啦。”
姌姀还想多问几句,看着翟家孩子们一个个冻得耸肩缩背,吸溜鼻涕,她心里突生些许悲怆,“快回吧,天冷。”
姌姀默默站着,默默看着翟子爷四个钻进巷子的背影,她久久不愿离去,虽然孩子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笑得那么忧虑,父亲是孩子们心里的大山,是避风遮雨的港湾,父亲能平平安安回家是他们最大的快乐。
一阵风吹来,巷子里送来几个孩子的吆喝:“爹,俺帮您推车,”
“不用,你们前面走,把两扇栅栏门拉开,轻点,别用蛮力,门坏了,爹没时间修理,不是有时间没时间的问题,主要没钱……”
翟家孩子们一声“爹”催下姌姀两行泪,姌姀自小最喜欢钻父亲的书屋,房间不大,一个书架,一个书桌,两把椅子,父亲写字,她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看书。嫁了人,姌姀还是最喜欢父亲的书房,有时候她站在父亲身后,把下巴颏搁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讲她身边发生的事儿,那个时候,她觉得很幸福,心里的委屈与父亲说说,父亲听了总会呵呵一笑,背过手抚摸着她的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要学会正确分清什么是真正的委屈,如果咱们的国家被倭寇霸占,主人变成了强盗的奴隶,每天脚上拖着沉重的枷锁辛苦劳作,没有饭吃,强盗却住着咱们的房子,吃着咱们种的白米饭,穿着咱们女人织的布……这件事你觉得委屈吗?”
父亲早年在青岛政府做事,日本鬼子占领青岛后,临时政府搬迁到了崂山,父亲留了下来做地下工作,开了一家笔墨纸砚铺子,每天很忙碌,养母脾气不好,常常借题发挥,故意找茬,最后两人不欢而散,分道扬镳,父亲的过分忍让在养母心里变成了窝囊。
姌姀用手背揩揩滚到嘴边的眼泪,自言自语:“父亲是个好人,他不容易。”
余妈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好说着话儿,姌姀流泪满面,“太太,您怎么啦?”
“余妈,没什么,俺,俺想起了过去的事儿。”
这时,几个孩子从永乐街里窜出来,在巷子口草垛子旁边跑来跑去,有个高个子一只手里攥着一根燃烧着的麦秸子,另一只手里攥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散炮,其他孩子推推搡搡凑上前,一团小火苗映在一张张冻红的小脸上。
点燃的散炮在冰冻的地面上打着旋儿,“啪”爆炸了,吓得年幼的孩子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从胳膊肘下面战战兢兢偷窥着昙花一现。
巷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接着,几家栅栏门被人扯开,蹿出几个心急火燎的大人,他们手里举着铁锹,嘴里大喊大叫,“你们这群野孩子,从哪儿来的?如果点燃了麦垛子,那还了得,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