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除心魔(第2 / 2页)
岑沐风躺在床上,没有什么反应,那红色的毒斑也没有一点褪去的迹象。大滴大滴的雨点已经开始轮番敲击着房顶,吵得无尽心烦意乱。无尽紧握住岑沐风的手,念到:“大人你快快好起来。”
不多时,岑沐风身上开始渗出大量的汗水,整个衣襟、被褥都湿透了。和那只小羊羔一样,这出汗应当是在排毒了,大人可能就快要好了。汗水太多了,无尽索性将岑沐风的衣衫褪下,换了干爽的被子,不断地给他擦拭汗水。就这样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岑沐风上臂的第十一块红斑渐渐淡了下去,紧接着第十块、第九块、第八块、第七块也都退了。太好了!无尽高兴得眼眶里都泛出了泪花。
就在这时,岑沐风突然显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他虽然双目紧闭,但是眉眼已经拧成了一团,似乎在忍受着强烈的痛楚。无尽将岑沐风扶起搭上了衣衫,紧紧抱在怀里,急迫地问道:“大人,你怎么了?一定要挺住啊!”
一会儿汗止住了,岑沐风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痛苦了,无尽便把他放回到床上。可是刚刚退下去的五颗红斑又浮了出来。无尽几乎要崩溃了,她的内心在一遍一遍地诘问:为什么一次一次地眼看着就要成功了,最后的结果还是不行?无尽跪在床边趴在岑沐风身旁哭得难以自抑。泪水一片一片打湿了被褥,沾到了岑沐风的手臂上。猛然间,无尽感到岑沐风的手指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岑大人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岑沐风已近毒发,全身定是无法动弹,痛苦无状,不少人到此便自行放弃了。岑大人不但一直坚持着,还费尽力气做出这动作,定是想告知无尽他还没有放弃。无尽意识到了岑沐风所想所念,立刻握起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道:“大人,无尽知你在坚持!大人都没有放弃无尽更不可能放弃。大人放心,此次即便是要逆天改命,无尽也当一往无前,定救大人回来!”
无尽说完,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了这次用药的种种细节。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用三色球藻救活了小羊羔,这味裹和药剂定是有用的。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无尽又查看了下岑沐风手臂上的毒斑,虽然开始退下去的红斑又现了出来,但是却比之前淡了一些。可为什么退了还能再现出来呢?无尽又想到了发汗排毒这个细节,三色球藻裹和了鸢尾毒毒素之后,通过汗液排出体外。但人发的汗量有限,如果裹和药剂一次性用的剂量过大,人体发汗量来不及排毒,便有一些裹和药剂包裹着毒素囤积在体内。未及时排出体外的那些裹和药剂失效之后又重新释放了它们事先捕捉的毒素,导致了中毒之人症状的反复。因为大人发了许多汗,总归排出去了一些毒素,故再次浮现的红斑便没有那么深了。所以……所以一次性使用大剂量的裹和剂不仅会大量耗泻病人的体力,增加病人的痛苦,浪费了药剂不说,排出的毒素还十分有限。应当……对,应当小剂量持续给药。
无尽思考了一番,茅塞顿开。还好今日采回的三色球藻还有半数未用,无尽准备把之前制的药汁再稀释了慢慢喂大人服用。还得多喂大人一些水,再给一些支持体力的补药。
确定了方案之后,无尽即刻着手准备。她需先去院子里打些井水。屋外已是大雨倾盆,也没空去寻雨伞了,无尽端了个木盆子一头扎进了雨中。空中已是黑云压顶,狂风乱作。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砸在身上都有些疼。四周暗得只能模糊看见似群魔乱舞的树影,一口水井矗立在院子中央,井口上方的雨棚被暴雨敲击得噼啪乱响。无尽打上来一盆井水时浑身已淋得湿透了。她端着水盆刚准备跑回屋去,忽然看见一束强光划过头顶,顿时把整个院子照得煞白。
白光之下,无尽从水盆里竟看到了一个张惶失措的面孔,那是自己吗?怎会如此狼狈?无尽迟疑的瞬间,一声惊雷正在头顶炸裂开,宛若天神刚刚劈开了天地,即将要撕毁这四野。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劈将过来,无尽望着被照亮的水盆凝神,仿佛那是一面镜子,正放映着过往的种种。她看到了母亲过世的那一夜,母亲在雷电中痛苦挣扎,而那电闪雷鸣,仿佛妖魔降世要把自己撕碎;她看到了父亲因为母亲离世过度悲伤,哥哥执意要把自己送走的那一夜也是电闪雷鸣;她看到寄人篱下之时,小小的自己在雷雨交加的深夜,躲在宽大幽森的楼宇里无人庇佑,胆寒得瑟瑟发抖从此落下病根……又一声惊雷滚过,无尽的脑子嗡地炸开了,四周开始响起了无数虚幻的声音。
“如果不是你总缠着你母亲要糖糕,你母亲便不会中毒!”
“如果不是你任性妄为,岑沐风便不会中毒!”
“放弃吧!鸢尾毒无人能解!”
“你命中注定要尝受痛失所爱之苦!”
“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终将被人厌弃!”
无尽听着这些不断在脑海里回旋着挥之不去的声音,泪水已顺着雨水止不住地趟了下来。她握住水盆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水盆重重地砸在了脚上她却全然没有痛觉。无尽使劲地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挥之不去。她蹲在雨中,全身瑟瑟发抖。“你骗人!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骗人!”无尽呼喊道,却无法驱赶这心魔。
无尽已无力反抗,她闭上了眼睛任由这心魔撕裂自己。在黑暗之中,一阵悠悠的沉香木药香味传来。无尽好似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星小火苗。那个小火苗越烧越旺,她借着亮光,看到一个深秋的夜晚,年少的他把自己从寒凉的潭水中救了起来;在迁渔江边,他从江水中抱起了自己给自己度气;在康定镇,他跳下生死石盘,将生还的机会留给自己;在芊茂谷口,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为了自己,挨了那致命的一剑……这些都是他,岑大人,相识不过数月却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无尽的心底。无尽脑海中又一闪而过岑沐风中毒在身卧床不起手指微动的画面。脑海中骤然响起一个声音——“岑大人自己都没有放弃,你怎么可以就因为这小小的雷电便怯懦退缩?!”
对,我不可以放弃,不可以怯懦。无尽想着,狠狠地咬了咬牙,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坚毅地站了起来。天空中,依旧电闪雷鸣不断,无尽倔强地看向天空道:“我无惧,你便能耐我何?!”
恢复了神智,无尽才感到脚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右脚脚背因为刚刚被水盆砸过已经肿得很高。无尽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起了水盆,又接了一盆水回了屋里。她烧了些水,趁着这档口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因为脚肿得厉害,干脆脱了靴袜赤脚走在地上。水烧好了,无尽稀释了三色球藻药汁,一勺一勺慢慢地喂给岑沐风喝下去。又用参片泡了淡盐水,轮替着给岑沐风喂下。这期间,岑沐风一直暴汗如雨,无尽便用热水不断给他擦拭。一边喂药,一边擦拭,一刻也不得停歇。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时辰,最上面的一颗红色毒斑便完完全全褪去了。
这才算是真的成功了。
无尽继续如此操作。第二个时辰过去,又褪了一颗红斑,第三个时辰过去……如此熬了五个时辰,后来泛起的五个稍稍浅一些的毒斑便都退了。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这期间,宝贵和刘平来看过好几回,他们帮着挪了一个大水缸到屋里来,给无尽打上了一大缸水。又把烧水的炉子挪到了岑大人房门口的屋檐下。刘平还拿了一些湿透的衣物去找人浆洗,别的无尽也不让他们插手。两人此后竟许久都不见踪影。后来,阿禹古也来过好几次,问问能不能叫人替一下,无尽不放心,还是坚持自己来。
虽然已经熬了许久,无尽竟一点都不觉得困。她心无旁骛,整个人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解毒一事之上,已全然忘记了除此之外的所有。剩下的六颗毒斑是从来都没有退过的,颜色要深上许多。无尽还是重复上述操作,测算了一下,平均两个半时辰才能褪掉一颗。如是这般,无尽前前后后整整熬了二十个时辰。岑大人手臂上的毒斑已基本退去。
无尽基本上累残了,整个人都像提线木偶一般重复着那些操作,已经完全不过脑子了。
阿禹古看着无尽这么熬了两日实在受不了了,走过来一把抓住无尽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够了!你不能再熬下去了!”
无尽已经头昏眼花,被这么一拽差点晕过去。无尽无力辩驳,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别打扰我。”
阿禹古:“鸢尾毒乃世间奇毒,神秘莫测。你把这些毒斑都退了便是把毒都解了吗?你看这毒斑已退,岑沐风可有醒来的迹象?”
阿禹古的话刺激到了无尽,她此刻已疲惫不堪,却还是调动了最后一丝精力清醒了过来:“你胡说!他一定会醒过来!”
阿禹古站过来,将无尽死死抱住:“如果他醒不过来呢?你当如何?”
无尽被抱得喘不过来气:“放开我,阿禹古,你要做什么?”
阿禹古:“我只是想让你留下。一辈子陪在我身边。这几日相处,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和一个女子精神契合竟是这般美好。才知原来那些□□上的偷欢是如此低级。我阿禹古此生都不会再遇到更喜欢的女子,我绝不会放你离开!”
“你是疯了吗?阿禹古!你想留人家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无尽说着却无意间瞥见了院子外面已经被安达王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插翅也难逃。怪不得宝贵和刘平许久都未露面了。
阿禹古抱着无尽完全不准备撒手:“你答应嫁给我的,说到便要做到!”
无尽:“世子殿下,你饶了我吧!你知道那不是真的!”
“你们东原人不是最讲究什么从一而终、忠贞不二吗?那今日你便与本世子成婚!”阿禹古说着竟直直地要强吻过来。
“阿禹古,你的热毒都解了。你莫要在这里装疯卖傻!什么贞洁妇道那一套在本姑娘这里没有用。你今日便是强迫我也没有用,你便是叫我怀孕生子了都拴不住我!”无尽一边喊着一边用尽力气挣扎,可是越挣扎,阿禹古却抱得越紧。
突然,阿禹古抱紧的双手竟然松开了,他似乎被人从背后击晕了,直直地倒了下去。无尽惊魂未定地缓缓抬起了头,看到,眼前正站着一个人,一直注视着自己,眼中尽是怜爱。
是岑大人!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