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 春汐(第3 / 7页)
“阿妹。”她一动不动看了我片刻,又叫我,然后手往前一探,她直愣愣朝着我身上抓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抓到我喉咙,突然她身后传来叮铃铃一阵脆响。
我感到喉咙上冰冷冷一道尖锐紧贴着我皮肤划过,伴着丝刺痛,那女人原本倾向我的身体咔地声直起,缓缓往后退去。
一步一步,径直退到她自己的病床边,仰头一倒,直挺挺重新躺回了那张床上。
再朝她脸上看去时,她原本睁大了的那双眼已紧闭了起来,甚至眼眶亦是凹陷着的,死气沉沉,仿佛刚才活生生的那一幕是我的幻觉。
这时我才发现那张床上除了她,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坐在床沿上,身上穿着件灰色的工作服,脸上带着口罩,手上带着严丝合缝的塑胶手套。
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春汐两个字。
见我目不转睛看着她,她一手将掌心里那只摇铃按住,一手压在唇上对我做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直起身,解了床下轮轴的锁,吱吱嘎嘎将那张病床朝病房外推了出去。
即将推到门口,忽地她脚下顿了顿。
继而回过头,她扯下脸上口罩看向我:我记得你,我们以前见过两次面。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侧了侧头,接着道:“我原也奇怪,怎么好端端突然诈了尸,见你在这儿,倒是明白了。”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见她推着病床重新迈步,忙叫住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脚步再次顿住。
但不知是否听清了我的话,因为她有些答非所问,她说:“这女人挺可怜的是么,一个人进医院,一个人在病床上死去,直到现在,连个给她签字收尸的人都没有。”
边说她边轻轻搔刮着她额头上那道疤:“但她有个结婚十五年的丈夫。我就是她丈夫花钱雇来的,我来一趟一千块,比救护车贵很多倍,但她发病的时候,是自己坐公交来的,因为她丈夫觉得来医院10分钟的路,公交只坐一站,叫救护车完全没有必要,她当时不是完全不能走路。”
我不知道春汐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说这些,虽然病床上那女人确实可怜。
所以我不由问:“既然不肯为她叫救护车,也没来医院看过她,甚至连签字收尸也不来做,那她丈夫为什么还要花钱雇你过来?”
她垂头看了眼自己胸口那块殡仪馆的工作牌:“因为她出门前两人吵了一架,只为了叫救护车还是坐公交的问题,这让她丈夫觉得有点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当时没有为她叫救护车么?”
“无法释怀他们争执之后,他妻子赌气硬是自己坐公交去医院之后,当他妻子在医院病情突然恶化导致病危的时候,他正匆匆去往酒店,跟他公司法务躺在一起,商讨着离婚时一套拆迁房的分配问题。”
春汐说话不紧不慢,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跟抠字眼似的。
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跟人据理力争的样子。
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我不仅愣神。
“你好像很费解?”她见状问我。
“他们是夫妻……”
“那又如何?”
因为是夫妻,所以才令人费解。
可是我却无从问起。
“很多来找我的人,都是因为这样那样诸如此类的小问题,无法释怀。”顿了顿,春汐又道。
“那,这和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直接关系么?”我再问。
她笑笑,没有回答,只沉默着打量了我一阵。
然后她转开了话头:“你病例上写的多发性神经炎,很疼么?”
疼。疼到需要住院压制的那种疼。
“神经很复杂,人也是,有些东西比神经的炎症可痛得多。”
她再次说了句让我没太能听懂的话。
但没等我继续追问,忽见病床下那片被钢架遮挡着的黑暗处伸出苍白修长一只手,在她衣摆上轻轻一碰。
我疑心是我看错。床下怎么会有人?
然,没等我来得及再去看上第二眼,春汐已推着那台病床一个转弯,吱吱嘎嘎径自消失在了医院的走道里。
之后的很多年,这件事,以及春汐的那一番话,常会出现在我脑子里。
我始终想不明白她说的那些同我、同那女人的诈尸究竟能有什么样直接的联系。
直至三十年后,我等待了三十年的梁鸿生从床上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