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 春汐(第2 / 7页)
我知道。
复生的代价不仅仅是天谴,还包括以命换命。
用我未来的漫漫长生,去换取梁鸿生有限的几十年寿命。
这在我师父看来,不值。
黄花花亦是这样认为。
每一个我身旁的人都这样认为。
可是若余生不再有那样一个极度渴望能陪伴在一起的人,那么漫长的岁月,对我来说还能有什么意义?
食髓知味。
跟梁鸿生短短三年的相伴,已让我无法忍受今后每一天,每一年,没有他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自呼吸里透出的荒凉和寂寞。
黄花花总也无法理解我对这段短暂感情所生成的执拗依赖。
殊不知有句话说得好:人世间最大的怨,莫过于本可以,但却没有。
它叫人无端生成无穷的贪念和执着。
失去梁鸿生的第一年,我终止长生的第一年,我生了场大病。
浑身痛到难以忍受,就像那天刚得知梁鸿生死讯的一刹。
黄花花说,这场病是因为我休憩了太久的身体没有适应人体新陈代谢的缘故。
它还说,未来这样的状况我会经历很多次,尤其到了脏腑和骨骼发生变化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会有你好受的。’它冷笑着用它那双黄澄澄的眼看着我说道。
然后甩着半截炸裂的尾巴离开了我的病房。
也是那一天,我第三次遇见了春汐。
彼时我隔壁床那个因疼痛哼叫了一天一夜的女人去世了。
半夜的时候,他们在病床的隔离帘内抢救直至离去,整个病房由嘈杂变得极其安静。
女人没有家属,孤零零一个人来医院,孤零零一个人在病床上挣扎了一天一夜,孤零零因着手续原因被他们暂时停放在病床上,同我一帘之隔,无声无息。
有护士离开前问我会不会害怕,我说不会。
疼痛能超越任何感官,何况人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要畏惧一个死人。
但我没有想到,就在那些人离开后不久,钟摆的时针刚刚指向凌晨一点,那个女人从她病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一度我以为是那些医生们判断失误,因为我隐隐听见那台响了大半个夜晚的呼吸机仍在嘶嘶地持续着工作。
但我很快意识到那声音并非来自呼吸机,而是当时当刻静静坐在隔壁病床上的那个女人。
隔离帘隔绝了我的视线,但走廊暗淡的光将她身影清晰勾勒在帘布上,她披头散发,佝偻着身体,如刚被送进病房时那样,一下又一下从她干瘪的气管里发出这样艰难的呼吸。
然后她转头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虽然帘布遮挡着她的脸,不知为什么我能确定她在看着我,在我下意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时,她下床朝我走了过来。
“阿妹。”站在帘子外,她叫着我。
沙哑的嗓音像台漏风的机器。
我没有回应。
黄花花同我说起过鬼。
它说,人死后,有些不甘愿就此离世的人,会不自禁将自己的魂魄停留在自己尸体附近。
如同磁场,弱的很快会散去,但有些强且执着,那就会很可怕。
它们毫无理智,所以极其危险。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是强还是弱。
她久久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哗啦一声拉开了我床前的帘子。
那瞬间我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冰冷,潮湿,如同从下水道里反出来的恶臭。
不知道是因着这股气味,还是因着那女人目不转睛盯着我看的那双瞳孔,我一动不能动。
死人的瞳孔,失去了神经和肌肉力量的支持,扩散到如同一双黑洞。
这双黑洞深得仿佛要将我吸进去。
我脑里响起危险的警报,可是身体依旧无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