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陈痛(第1 / 2页)
那种所有间接证据都指向同一个人,然而却没有确凿实据的无力感如同一团焖燃的火焰,只消接触一点点空气,就将猛然蔓延成燎原烈火,将心底的光明同理性灼烧殆尽。
连默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那团熊熊烈火。
老好人乔主任结束周一下班前例会,将春节假期值班安排发至每名法医手中,宣布散会,在连默准备离开会议室前,叫住她,“小连,你留一留。”
安法医走在连默前头,这时回过头来,用口型对连默说:加油!
连默不明所以,静静站在乔主任面前。
乔主任端详她片刻,微微叹息,指一指会议室靠椅,“坐。”
他们是公安局,不是保密局,连默的遭遇并没有在案件调查过程中刻意隐瞒,很快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乔主任想起当时破获连环碎尸案时,连默遭凶手詹姆斯庞劫持,当她被救回后,老同学武警医院神经科主任老郑说她后背左肩胛骨下方的旧枪伤对年轻女孩来说,太破坏美观了。现在想来,那就是她父母遇害时,她身上留下的伤痕。
“纪守良案……”乔主任斟词酌句,“局里的意思,是将现有证据连同线索一起移交至市局,由市局刑侦队接手。”
连默轻轻颌首,“我明白您的意思。”
作为案件相关当事人,也许限制了她观察案件的角度。
乔主任见她没有执着于案件调查归属权,欣慰地点点头,“小连,你还年轻,作为法医一生还将会经历无数案件,需学会不代入个人感情来看待案件,用客观角度观察每一个细节。”
乔主任语重心长,“同期来咱们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实习的三个小年轻里,只有你一个人留下来,其他两个人都没能坚持到最后。是他们技不如人么?未必。只是我们这行,收入不高,工作环境绝谈不上美好,要是耐不住寂寞,很容易产生厌倦情绪。”
连默承认她的职业,殊为寂寞。与她同在试用期的另两位同事,试用期未满,便先后辞职,宁可五年内禁止参加公务员录用考试,也坚决不愿继续留任。
她曾听法医实验室两名清洁员提起过,实验室之前有过一名女法医,很安静斯文,有一次当班时解剖死亡孕妇当她取出女尸腹中已经成形、还差三周就将降生、却在母体中一起死去的男婴时,那个婴儿忽然动了动……她在那一刻彻底崩溃。
连默曾问自己,她会在某个特定时刻崩溃吗?
乔主任从捧在手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表格,递给微微走神的连默,“年后有一次为期半年的中美法医交流学习机会,市里将挑选两位法医赴美参加联邦调查局中美刑事技术交流培训班,你把申请表填一下,下班前交给我。”
连默回神,接过申请表。
“不该谦虚的时候别谦虚!”乔主任轻敲会议桌,“把自己的优势、这几年的破案率都写上,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要放过!”
连默捏着申请表回到办公室,将表格摊在电脑桌上。
假如半年前给她这份申请表,她大抵会毫不犹豫,可此时此刻,连默内心挣扎难决。
下班回家,推开门的刹那,客厅内没有暖黄的灯光,也没有初一拖着舌头飞奔而来的圆胖身影,迎接连默的是一片黑黝黝的暗沉。
连默有一瞬间的恐慌。
伸手轻触门口墙壁上的开关,室内灯光亮起,连默换鞋进屋,放下手中背包。
房间中一片静谧,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中分子碰撞的声音。
连默缓缓坐进沙发里。
沙发一角丢着初一的骨头狗咬胶,上头满是初一的牙印。
连默探身拿起骨头狗咬胶,握在手里。
半年之前她了无牵挂,可以说走就走,然而现在她有了太多牵绊记挂。
这时手机铃声蓦然响起,连默自背包里摸出手机接听。
电话彼端背景声音嘈杂纷乱,以谌的声音透过杂乱的背景传来,仿若阳光一下子照进幽暗的角落。
“下班到家了罢?”
“嗯。”连默轻应。
“厂房明天破土动工,我今天过来和厂长、工程经理一道为明天做最后的检查,”以谌微微提高嗓音,听起来精神十足,“可能要晚一点回家。包好的鲜肉虾仁馄饨放在冰箱里,你自己先下碗馄饨垫垫肚子。”
连默心中倏忽柔软,“好。”
真好,他还在,没有走开。
连默换衣服下厨为自己下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从冰箱的密封小碗里挖一大勺猪油到清汤里,另撒一小撮香菜末,空气中转瞬便充满诱人香味。
一碗馄饨落肚,驱走她身上的最后一点寒意,连默起身到水槽边将小汤锅、汤碗和汤匙洗干净,放在一旁架子上沥水,自己则拿出吸尘器,戴上耳机,趁初一不在家的功夫,慢悠悠将客厅还有初一的狗窝打扫干净。
等她将吸尘器放回原位,洗干净手,返回卧室,外头已是夜色深沉。
自阳台落地窗望出去,浦江对岸灯光将夜空映成一片灿烂的橘色,勾勒出老工业区建筑群高低起伏错落的剪影,江面上有摆渡船装饰着一串串明灭不定的小灯,来回逡行。
连默在以谌那边床侧坐下,手轻按在身后,指尖触及一角纸笺。
她回头,注视手指所及之处,以谌的枕头下面,露出一尖信笺,她轻轻将之从枕头下一点点抽出。
是她早晨留给以谌的那张信笺,在她的笔迹之下,增加他遒劲有力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