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第5 / 6页)
虽沈府人事更迭,但这富贵之花,兀自怒放,足见不缺人精心培育。
苏韧目光逡巡,方知范蓝所言不虚,果没见到如自家那样朴素的白牡丹花。
他把眸光专注于沈凝一身,倾听他诉苦。
沈凝说:“老管家沈富,好他本行便罢了。这位新来的,只比沈富更好风水。他一来,以风水不吉为由,封了家中数屋。太医们为家母换新药,慈亲之病势稍有反复。他卜卦说:宅内布局,不利家慈病情,须得她避忌在外。请来三个风水先生,都是如此说。因此我已奉家母去了京外崇效寺暂住。拙荆她舍不得老母无人侍候,带了女儿一并在那安顿。哎,我面临朝中大事,愁肠百结。只待事情了结后,再思是否有团聚之时。”
苏韧仿佛愕然。他握住沈凝手,问:“卓然,休要吓我?何为‘了结’啊?”
沈凝惨笑,引苏韧进屋。他的书房,一尘不变。书案之上,放了一本资治通鉴。
沈凝令小书童去倒新茶,请苏韧坐了。
他眺望窗外春光,缓缓说:“嘉墨,我思考再三,不想做了。”
苏韧凝眉,应道:“嗯?我听不懂。”
沈明回首,神色激愤,一口气道:“你不懂?嘉墨,你是装糊涂,但我不想装。我不愿委屈自己。我苦读多年,玉壶冰心,不是为了与蔡述这样的不孝子大奸臣同朝为官的!我作为新科状元,太子师傅,本来他可以容我。但以当今之势,要我忍气吞声,眼看着朝官涂炭,我做不到!不瞒你说,明日翰林院杨掌院等八十多位朝官,欲在文华门外跪哭,哪怕忍受廷杖,也要呼吁蔡述丁忧,给史书上记上一笔。教天下人知道,我□□不是没有忠臣孝子,也不是官官尸位素餐。我虽未答应。但今晨,我意已决,要加入他们行列。若打不死,我就辞官回乡。家父能归隐,我就不能归田?”
苏韧一愣,心想:你们这不是找死是什么?怪不得皇帝不喜清派。口呼为国为民,行事怎能如此迂腐?
他思绪如电,笑笑道:“呵呵…………好啊,沈卓然。你既然预备这样,那我今天算白来了。明日你被打死,我不会来送你。你回乡,我更不来见面。”他说完,起身拂袖,直走出门。
沈凝惊讶,忙扯住他说:“等等!嘉墨,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韧叹息良久,才从怀里拿出那方古砚,放在沈凝案上,道:“哎,沈卓然,你啊你。我当初在监狱护你,在京城助你,是为了你今天这话吗?你仔细看这方砚台,想我为何要觅来送你。再想想你中试之文章,题目是哪一篇?”
“啊,这方砚台……真是好件宝贝!……我没忘,忠恕之道。”
“是,忠恕。我是不通,你却该通。我问你:为一个状元,受君父隆恩,身为太子师傅,被稚子信赖,居然为了某个人的‘丁忧’礼仪,为了你自己的清名,以卵击石,存心逃避?打击异己,辜负君上,你这叫忠恕之道,叫正人君子?你明晓得,明天就算别人被打死,他们是绝不敢打死你的。你不去阻止杨掌院他们,反而打算加入。你不是虚伪吗?进一步,你回家,他们想怎么教太子就可怎么教太子。我国不仅本朝衰弱,连下朝也让你书呆子给毁掉了!”
苏韧从未如此声色俱厉。沈凝惊骇之下,失去方寸,越听越觉得无言以对,实在莽撞了。
苏韧观他面色灰败,双肩颤抖,才放低语气,将手放在他左肩,说:“唉,是我言重了。”
沈凝抬头辩道:“我没想过我不能死!真的。”
苏韧语重心长说:“死字,你不该提。君父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但君父不要你死,你不得不活。卓然,你该明白:皇上是要保护你的。你始终在朝事之外,培养新君。臣子对君父孝,是天下第一孝。蔡述夺情,有万岁手诏,他操劳国事,不亏臣节。他不肯为他母亲尽孝,你却不能效尤,你对老夫人要尽孝。你若有闪失,教你老母妻女如何自处?你不是比蔡述尤甚?再说你的父亲,以我愚见,他之所以放弃繁华,是希望你不要为他的皇商身份所累,能对国家有所建树。因此他宁可远赴山林。你能守官保家,才是他的孝子。你说,是不是呢?”
沈凝眼中有了泪花,沉默半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