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人间清月夜(第3 / 4页)
他身心舒畅,不禁面带微笑,眼光顺着庭中一树雪白桃花,向着凉亭一瞥。
哪知就此一瞥,他差点吓得魂飞了。
只见亭中有人独坐。白衣胜雪,瘦影孤洁,背对桃花,好像一缕幽魂。
不过苏韧并不信鬼神,定下惊魂,倒是认得这个人的。
曾记得他与他邂逅时,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那人回头,见到是他,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说:“嘉墨,你倒是机敏。一点动静都瞒不过你。”
苏韧吸了口气,对那人说:“蔡阁老,您怎会在这个时候光临寒舍?”
蔡述的声音像个少年,颇为单薄,他仰头看看月光,说:“这本是我的房子啊!我想避开闲杂人,又没别的地方去,所以拿了旧藏钥匙来坐坐。真没想到,新主人会在这时候到后院迎客。”
苏韧走近凉亭,低声问:“下官听到外面有动静,是城中有新消息吗?”
蔡述点点头,退后了半个身子,把脸全藏在黑影里,可眸中亮光,无法遮掩。
他静静说:“是啊。我的母亲三公主,在前半夜里薨逝了。”
苏韧一听,面上变了颜色。三公主是个废人,蔡述不婚,亦以母病为借口。这时她死去,本不意外。他立刻想到此事对蔡述和朝廷的意义。但是,他的反映往往更迅捷于他的思维。
他向蔡述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惆怅:“阁老,务必节哀。家母离世多年,虽然她只是一届村妇,但我明白阁老之心情。”
蔡述闭上眼睛:“我的心情,你不可能明白。你可知道,我家中除了我,人人大放悲声。王公贵戚重臣们,此刻正忙于准备,等天亮后上门吊唁。可是我,一点也不伤心。我母亲的样子,你是没见过。她死了,对她倒是解脱。我家早就备好丧事用品,也用不着我操心。”
苏韧听他出此怪言,想到自己母亲,记得自己那时似也未掉一滴眼泪,淡淡说:“我明白。”
蔡述默然,苏韧也默然。他刻意不看蔡述,只盯着桃枝残蕊,冷冷想:母亲死了,按照礼制,这人就要守三年之丧。不知他是否肯放手。他虽然说不伤心,但未必舍得权柄。
蔡述立起,白袍飘然,临栏眺望:“那边是万岁御赐的牡丹吧?此时花尚未成,理应去其瘦蕊,世人谓之打剥。你可知我父亲精于护花?他不爱满园黄紫,只喜两三枝风流。”
苏韧到了这时,方觉手冷。他想珍珠叔叔的“风流护花”,自己倒是领教过的。
他低眉顺目:“多谢阁老赐教。下官夫妻是乡下人,牡丹娇贵,能开一朵是一朵吧。”
蔡述居然笑了一声,他依然凭着栏,仿佛和苏韧讲话,又像自言自语:“我小时候,曾跟着廖严在这处小房子里念过书。父母亲都常来看我,但他们之间从不说话。我总想:以后我大了,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然而,那一年居然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后来,我母亲跌伤了……我也吓得病了……我父亲那时候,在家里种了一株牡丹。牡丹花开,朵朵血红,他笑着叫我看,我看了,吐得昏天黑地,再后来……就是在杭州遇到你们了……我真喜欢小孩子,和他们在一起,世上事会变得纯粹,而非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