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任(第2 / 5页)
“那我可就直说了。”娜娜抱着胳膊看着她,“你有三个毛病需要改进:第一,吃面条不能大声。第二,不能用筷子敲碗。第三,一次只夹一样菜,不能一趟就把很多菜都夹到碗里。——这些都是江州最最基本的吃饭礼仪。年轻人在一起怎么吃都无所谓,老一辈的人——看中这个。”
一袭话说得星雨满脸通红,这些习惯都是她在家中自然习得的。
比如父亲吃饭必敲碗,而且敲得响亮,以示吃得开心。而她会一次夹很多菜进碗里,留着慢慢吃。一次如果没有夹够,第二趟就没有菜可夹了。
离说好的六点还有一个小时,她在车间里等了二十分钟,齐岳没有现身,也没接到确认短信,只得讪讪地骑车回家。
冰箱里还有一些剩菜,她煮了一碗面,将剩菜伴在里面快速吃完,正打算把家里收拾一下开始码字,手机忽然响了,是齐岳。
“小潘,你在哪儿?”齐岳问道,“快到了吗?”
“我?……我在家呢。”
“不是说好六点来我家吃饭吗?”齐岳的声音有些着急,“忘了?”
“没忘,只是——”她看了看表,六点过十分,“上午见到你,你没提起这事儿,我以为只是随便说说……”
“怎么可能?当然是认真的!我妈特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呢。”
“哦,对、对不起!我马上过来,马上到!”
她着急忙慌地抱着那瓶葡萄酒出了门,跳上自行车就往宿舍区赶,刚骑了五分钟车胎爆了。坐公汽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咬牙,打了一辆出租,又赶上了晚高峰,车开得比乌龟还慢,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齐岳家,已经六点四十了。
幸运的是,对于她的迟到,齐岳的父母并不介意,至少表面上没有。
桌上的菜凉了,谁也没有动筷。星雨不知如何解释,齐岳连忙把错揽在身上,说自己说错了时间。杨美兰接口笑道:“我家岳岳打小就粗心,从小学到大学——不论什么考试、不管有多简单——从没拿过一百分,一次也没有。”
几个轻松的玩笑之后,话题很快就聊开了,但主要是在齐家三人的口中流转。星雨很少主动说话,只是认真地品尝着每一道菜,衷心地赞美它们。吃到特别喜欢的,还向杨美兰请教具体做法。她知道只要把话题锁定在厨艺上,就是安全的,再怎么说也错不了,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在此之前,星雨在车间里见过几次杨美兰,没认真说过话,大家都叫她“杨主任”。杨主任喜欢穿一身黑,只在领口处佩带一条鲜艳的丝巾,加上经常在脑后盘一个圆髻——看上去就像一位空姐。
她的脸圆圆的,眉毛细细的,脸白白的,五官长得很开,笑起来很生动。人到中年,身子有些发福,但曲线还在,看得出是个精力旺盛、生活讲究的人。相比之下,齐岳的父亲齐峻因为有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更严肃、更有干部味儿。他的话不多但十分得体,会把主场的光环留给妻子,如果出现冷场,会立即抛出个笑话把气氛搞活。又或者看见星雨太过安静,也会主动找她说话。
一番交谈下来,星雨看出这一家人在社交上大概就数齐岳的段位最低了。长年稳定的亲情润泽,他在家中有着自由畅快的表达,是关注的焦点、宠爱的中心、就像一棵地势优越、营养充分的橡树,越是这样反而越不可能长歪。
杨美兰不旦在工作上是一把好手,在家务上也是大包大揽、精益求精:同样的大小、同样的格局——齐岳的家可以说是蔡师傅家的反面:处处一尘不染,主人好像是个重度洁癖患者。家具、窗帘、墙面、地砖都是白色的,就连厨房里最容易藏污纳垢的灶台、砧板、抽油烟机都擦得锃光瓦亮、好像这家人从不下厨。
除了干净,这个家还充满了生活的情趣:窗边种着绿植,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阳台上摆着竹椅、吊着鸟笼、还挂着一排太阳能的小彩灯。就连家具的摆放、色彩的搭配、墙上的挂画都像是从家居杂志里拷贝出来的——光亮、柔和、舒适、温馨。
因为紧张,事后星雨很快就忘记了那一顿饭的各种细节:谁的段子最逗,哪道菜先吃完,自己喝了几杯酒,有否违背餐桌礼仪……等等,直到杨主任把话题转到了家常:老家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做些什么工作……之类。这当然是饭桌上最最普通的话题,可星雨最怕的正是“家常”二字。
她的家不正常,越解释越不正常,以至于只要一提起就有崩溃之感。每到这种时候,敷衍和谎言是她最后的抵抗。她泛泛地说:老家在石淙。家中有父亲哥嫂、都是农民、种菜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