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第2 / 3页)
“我没读过原著。有个熟人在大学教世界历史,有次和我聊起过一本书,名字叫《普通人:101后备警察营以及波兰的最终解决方案》。”
“听名字……讲大屠杀的?”
“没错。”机房的键盘有些老旧,D和C键反应不灵,星雨吃力地敲击着,“书上说,很多人以为纳粹对犹太人的大规模屠杀主要是在集中营的毒气室里进行的。实际上,还有几百万犹太人是死于面对面的枪杀。在1942年3月以前,75%到80%的大屠杀受害者还活着,20%到25%已经死去。然而到了1943年2月,仅仅11个月之后,这个比例正好颠倒过来。这短短的11个月是大屠杀最血腥的时刻,它的重心正是波兰。101后备警察营在这些屠杀中扮演了最丑恶的角色。”
潘老师的儿子潘晓哲是历史学博士,毕业后留在母校教书,还去美国进修过一年。因父亲一直在乡下独居,他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探亲,星雨、秋喜都见过他,还一起吃过饭。潘晓哲和父亲一样健谈,最擅长讲历史小故事,话匣开了就关不住,只要有他在,一顿饭吃上两三个小时是常事儿。
现在,星雨重复着潘晓哲的故事,发现自己的嘴也关不住:“101后备营是一支临时拼凑的警察队伍,由五百个中年男人组成,多数来自德国的汉堡。他们的身份也很普通:码头工人、卡车司机、水手、教师、药剂师……都有家庭、都有孩子。他们是城市中最普通的工人阶级和平民百姓,没上过前线没打过仗,算不上是最狂热的反犹分子。然而,正是这五百个人,在一年的时间里,造成了八万多犹太平民的死亡,其中有近四万人是他们亲自枪杀的。在第一次执行清洗任务时,营长担心手下人无法承受心理的压力,特地指出——不想杀人的可以选择不参加,不会有任何惩罚。然而,五百人中只有12个人选择了退出。死于他们枪下的犹太人除了成年男子,还有儿童、妇女和老人……甚至有他们的汉堡同乡。根据供词,他们的杀人动机里并没有太多的血海深仇,更多的是出于对权威的服从、迫于同侪的压力、或仅仅只是为了升职加薪、出人头地。”
“真可怕。”
“有一种恶叫平庸之恶。当一个人放弃了最基本的是非善恶、不加思索地服从他人的权威和自己的欲望,最普通的人也会沦为恶魔、犯下最极端的罪行。”
“是啊。仅仅因为要服从权威、怕同事排挤或升职的压力就能让一个普通人变成恶魔,这样的罪行在当今的社会、在你我的身边也有可能发生。”
“谁说不是呢。”
话题有些沉重,星雨不愿多聊,原木迅速地感觉到了。他向她推荐了一本轻松幽默的科幻小说《银河系搭车客指南》,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半个多小时,话题渐渐转向了日常写作,星雨问道:“你喜欢在什么环境下写稿?家里?学校?办公室?图书馆?”
“一家转角咖啡店。”原木答道,“暗色系装修。空间宽敞,椅子舒服,插座哪哪都是,每天循环播放法语歌曲,桌上的香薰是焦糖的味道,人坐在那里就好像是走进了十七世纪的荷兰油画。”
“我能这样说么——你是个把仪式感伴到饭里吃的人。”
“哈哈哈,没错。写稿的时候一定要有背景音乐,但不能是纯粹的乐曲,必须要有若隐若现的歌声,但又不能是我听得懂的语言。我喜欢咖啡店里悠闲舒适的氛围。收银员是个没精打采的男生,眼睛眯眯的,头发乱乱的,好像一直在倒时差。有时候脸都没洗干净,嘴边留着一道牙膏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纹了一只狗爪,不认真看还以为是戒指呢。”
“大概率是跟狗结婚了。”
“我猜也是。”
“我对文档的页面颜色很挑剔,打字之前,要研究半天的配色:淡藤、银白、灰青是这个季度最喜欢的底色。字体是汉仪书宋,以前用过微软雅黑,但我不喜欢雅黑的引号,现在不大用了。写作时我的主要饮料是咖啡。我喜欢咖啡豆的香味,也喜欢带咖啡味道的点心。你知道么,巴尔扎克一天喝五十杯咖啡。如果你去找他,他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他一生喝了大概五万杯咖啡。”
“听说他死于咖啡过量。”
“他只活了51岁,却在20年间创作了91部小说。这样的质量和产量绝对有咖啡的一份功劳。”
星雨从未去过咖啡店。打工的奶茶店偶尔也做咖啡味奶茶,但她很少喝。
“我的写作环境说完了,轮到你了。”
“我么,”她微微一笑,轻快地敲击着键盘,“一般是在网吧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