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第1 / 1页)
花蚂拐忙前忙后收拾出干净地方,众人各自找地方坐下。
习惯了死人的存在后,金韫娴又膈应那尸体身上的味道,便罕见地主送搬着凳子坐到陈玉楼身旁。
自相识以来,这女孩一直都是孤傲沉静的,不爱笑,也不多话。待人虽礼貌,却不亲近,似乎谁也无法走到她的心里。此下见金韫娴主动挨自己坐下,陈玉楼心里又惊又喜。
说起来,他俩本就是有婚姻的,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先前长春的逃离,他既被她驳了面子,也被她伤透了心。本以为此次一别二人不会再见,却不想两年之后的今天,她又张牙舞爪地站在自己面前。
自己难道还不如更让他感到气恼的是,她此次前来不是为他,而为了那些瓶山中宝物,甚至为了不让宝物落入外人之手,不惜以和自己的成亲为代价。
想到自己可能还不如瓶山的古墓重要,陈玉楼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从小便心高气傲,张狂自负,手段狠辣,出手绝不留情,偏偏两次都栽在这女孩手里……
屋子里点了篝火,有些热,女孩脱下外套,卷起袖子,露出半截细腻莹白的手腕。
此下她捏着一块薄饼发呆,融融的火光照得她脸庞有些模糊,却更添了丝妩媚。
他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她,看着眼前的少女,直觉仿佛熟悉又陌生——和两年前相比,她的身形依旧婀娜窈窕,弯弯的柳眉,瞳孔清澈透亮。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除了冷漠与沉静之外,更多了份历经世事变迁后的凛然与决绝。
“嗨,我老罗这辈子,睡过的女人无数,没想到今天倒跟个女尸在同一个屋檐下!”那边罗老歪四仰八叉地躺在又脏又破的竹椅上,吧嗒吧嗒抽着叶子烟。瞧着门板后直挺挺的尸体,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娘的,想想都我都晦气!”
抛开刚才脑中那些胡思乱想,接过花蚂拐递来的毛巾,陈玉楼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似的答道:“有个宿头就不错了,这攒馆本来就是死尸留宿的居所,是咱们占了人家的地界。”
这二人已有婚约,共用东西实属寻常。但金韫娴这人打小就有洁癖,从不碰别人用过的东西。
但身处郊外,条件艰苦,她讲究不了那么多。看着递来的毛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眼见众人的眼神望过来,她把头狠狠扭到一边,结果毛巾只敷衍地擦了下指尖,就将它一把扔回盆里。
力道挺大,溅起一地水花。
那边罗老歪还满脑子想着女尸,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不瞅着碍眼嘛!总把头,要依老子说,不如一把火把她烧了,省得晚上出来吓唬我们哥几个……”
花蚂拐听了,憨笑道:“罗帅,你又何必跟个死人过不去呢。”
红姑娘正递干粮给在座的众人,见状白了罗老歪一眼,“只怕是刚刚吓破了胆吧?”
罗老歪嗤了声坐起身,“吓破胆?笑话!老子十几岁就做赶尸的行当,现在老子脑袋别在裤腰里,天天刀头上舔血,什么阵仗没见过,我会吓破胆?陈总把头,你是了解我的……”
陈玉楼低头抿嘴一笑,“罗帅确实见多识广。”
似想到了过去,罗老歪叼着烟嘴,脸上得意洋洋。重新躺回榻上,看向金韫娴,煞有介事地小声问,“我说小格格,赶尸,你知道吗?”
“幼时听人说起过。”金韫娴长叹一声,“清朝末年,八国联军侵华,晚清政府近无心抵挡,湘西英雄罗荣光已逾花甲之年,带领三千湘西子弟在天津大沽口与敌人血战。最终客死他处,就是运用赶尸让这三千英烈回乡。”
罗老歪不以为意地哼了哼,“什么英烈回乡,老子那会赶尸,尸体里装的全是烟土!”
金韫娴噎住了。
那边花蚂拐会察言观色,知道在座的二位都得罪不起,遂陪笑着说,“这又是为何啊?”
“走私!烟土可是硬通货,据我所知,很多人都靠这个发了大财,哈哈哈……”
金韫娴一阵恶嫌。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只见那门口的女尸裸露出的手腕,呈现出骇人的灰白色。少年吓坏了,拉着金韫娴哭喊“耗子二姑”就是耗子精,专摄人心魄,吃人五脏。
罗老歪咒骂了一声,想到刚刚丢了面子,就想把这面子找回来,于是上前一把掀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正巧天空又是一声霹雳,照在那耗子二姑骇人的脸上,只见那没有血色的灰白中,深藏着一层不那么明显的黑气。五官十分局促,小鼻子小眼,耳朵稍稍有点尖,龅牙很明显,青紫色的嘴唇向前突出,除了没有老鼠毛之外,活脱脱就是一张鼠脸,黑暗中,格外阴森恐怖。
正巧天空一道惊雷,少年吓得一把跪倒在地,直求老天爷饶命。
瞧见阵容,罗老歪嘿了声,“果然是只大耗子成了精!”
陈玉楼却摇了摇头,温言道,“都是村里人迷信造谣,这世间本来就有面畸之人,没必要大惊小怪。而这个耗子二姑生来丑陋,比那些命苦的人还要命苦,想来也是可怜……”
一整天来穿山过岭,本就疲惫了,眼见众人睡意上涌,陈玉楼便吩咐花蚂拐玉与姑娘小心戒备,可没等吩咐完,忽听一声猫叫,有只花皮老猫从梁上探出半截身子,目光炯炯,望着门后耗子二姑的尸体看得出神。原来这义庄近几日无人看护,常有野猫进来偷食,苦于并无粮食,饿猫就想啃死人肉,却又让棺板挡住了,猫爪挠了半夜不曾挠开,刚才雷雨大作,这老猫趁机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红姑娘怒喝一声,“贼猫!”
陈玉楼没好气,“还敢来!”
谁知那老猫看到耗子二姑那酷似老鼠的脸孔,越看越像老鼠,竟真将死人当做了一只大老鼠,两只猫眼贼忒兮兮地打量着女尸,根本不将屋内其余的人看在眼里。那老猫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端在耗子二姑死尸肩上,一口口将整个耳朵咬下来,叼在嘴里。画面桂诡异阴森,看得众人一阵恶寒。
陈玉楼投出小神锋,只听“托”地一声轻响,那匕首带着一抹寒光戳在木门上。陈玉楼上身手敏捷,罕有之手,而今没有命中那贼猫,心中怒极,还未拿小神锋,就掏出罗老歪腰中配枪,朝着贼猫连开数枪。只是那猫老奸巨猾,几个闪身就躲过了子弹,得意洋洋地叼着耳朵夺门而去。
按说这事搁在别人也就罢了,可偏惹得陈玉楼“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自出世以来,轻而易举地做了盗魁,统领天下卸岭群盗,挖了不少古墓巨冢,经营了多少大事,并无一次落空,使得他有些目空一切,一枪没砸中猫不可忍,在罗老歪和他的手下面前失手更不可忍。
恼羞之余,一股无名的邪火油然而生,他就动了杀机,想要杀猫泄恨,看到贼猫远遁,当即怒道,“我今儿要不逮着你,我就改姓猫吗!”话音刚落,身形一晃追猫而去,而他的动作极快,花蚂拐等人想拦已来不及了。
罗老歪虽然脾气暴燥,平时杀人都不眨眼,但没陈玉楼那般孤高,觉得老猫咬了女尸几块肉,将它赶走也就是了,这里除了大帅就是盗魁,都是黑白两道上数得着的人物,压根犯不上跟只猫过不去。
这边金韫娴正要回坐等待,忽见那门框上闪过一抹寒光,心中大叫不好,忙拔刀追了出去。
陈玉楼就动了杀机,想要杀猫泄恨,看到那贼瘸猫远遁,心里又是猛地一闪念,卸岭群盗向来自我标榜“盗不离道”,对王公贵族的尸体搓骨扬灰,可对一些穷苦百姓的尸首却极为尊重,遇到路倒暴毙的穷人,都要出钱出力安葬,虽然这规矩很少有人照办,可还毕竟是道上的行规,如今撞上了就没有不管之理。
耗子二姑脸上少一块皮肉倒也罢了,可五官中少了一官,却是成何体统?从古至今,在历代葬俗丧制中,保持死者遗容的完整就是件很庄重的事,这猫太也可恼,绝不能轻饶了它,最起码也得把耗子二姑的耳朵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