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第1 / 1页)
雨丝飘落,蕾丝窗帘掩上,但依旧有几滴雨自窗口飘了进来,落到了走廊里,使得走廊润湿了一片,地面成了深灰的颜色。
轮船破浪,隆隆地往前驶,破开海面,涟漪层层泛开,翻起的水浪如珍珠般散开合拢,飘着细雨的海面风平浪静,涡轮机的隆隆声不时吵醒中等船舱昏昏欲睡的人们,他们半开半合地睁了一下眼帘,又昏睡过去。
“真的不会有问题吧?”身着深色西服的外国青年压低声音,神色不安地看着身旁的亚裔女孩。
女孩得意地扬起脸笑:“放心吧,没问题的。这批货虽然走的是天津港,但有大哥担保,日本人不敢盘查。”
“这可说不定……”
二人上了甲板,看着临近的港口,面色淡然,心里却无比紧张。他俩虽买的是上等船舱的票,但回国的这一路,二人却像怕见人一般,少有离开船舱,连吃饭都是由这外国青年买了端进舱里,这一来二去少不得引人好奇。
如今临近港口,这二人终于出现在甲板上,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眼见着这两人穿着高级的貂皮大衣,金发男人里面的西装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高级货,女人戴了一顶法兰西新式帽子,脖子上的围巾是羊毛的,众人议论纷纷。
“他们一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女,看他们拎的那好大一个的箱子,箱子沉重,想必里面装了不少好东西呢!”
听乘客揶揄,女孩见金发男子面露忧色,安慰说,“别担心,下了船就会有阿玛派人来接,不会出问题的。”
青年虽第一次来远东,但在不列颠时就已听闻女孩阿玛醇亲王的名号。出于对朋友父亲的尊敬与信任,他看了看手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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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声汽笛长鸣,哗哗的抛锚声响起,轮船竟然在水中央缓缓停了下来,船舱出现一阵骚乱,有人压低声音左右打听情况,船员们满脸紧张地各处奔走,大声吆喝让想出去看看的人待在原处不动,气氛无端凝重。
乘客们着急下船,却有带枪的船员守在门口,让众人不得在周围走动。两人都是老江湖,却也弄不清如今情形到底所为何事,身处乱世,他们当然懂得明哲保身,于是识相地垂头缩在百姓堆里。
轮船在港口停稳,在满脸惊惶的船员监视之下,所有乘客皆提着各自的行李依次下了轮船,按高中低等船舱在货运广场排队等候。
港口上,成对的日本兵对着下船的乘客挨个盘查、询问,不远处夹着着的十多挺机枪瞄准了岸上的人,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寒光,似乎随时会射出子弹。
远洋归来的人群自是动也不敢稍动,金发男子喉咙发紧,看了身旁女孩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说:“别出声,两边巡视的都是日本驻防军。看样子他们在查药品走私,小心些,有机会赶紧溜!”
金发男子紧绷着脸,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挽住女孩的胳膊,点了点头。
不断有一对对年轻夫妻被便衣从乘客中搜了出来,有看起来衣着华丽、身价不菲的,也有衣着普通的,在黑洞洞的枪口之下,全都神情瑟瑟,不敢出声,齐聚在了空地上。女孩推了一把金发男人,示意他往对面看。
两人正等待着,一名日本贤斌鬼点子和几名手按军刀的士兵走近了人群,视线在人群之中巡睃,精准地落在两人身上,那便衣手指一点,士兵走近两人身边,语气客气而冰冷:“先生、女士,请跟我们走。”
女孩身子微微颤抖,却半仰着下巴说:“这里可是中国,你们要做什么?”
那宪兵队长冷冷地看着两人,却不答话,只一挥手,兵士拔出军刀指向两人,另几人迅速来到他们身后,其中一位把□□顶在了金发男子头上,吧嗒一声,保险打开,少女额头冷汗冒了出来。然而,待看到成堆的衣物和书籍后,女孩又笑了。
黑洞洞的枪口依旧指着两人,但宪兵队长一脸疑惑。
女孩抚了抚旗袍上的皱褶,挺直了腰板,“我说过,这里是中国,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宪兵队长正想发难,就在这时一位文官制服的人急匆匆跑道他跟前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待那宪兵再回头时,眼中虽还有所怀疑,却还是不甘的放他们离去。
又走了百来米,直至二人上了路边的小轿车,少女一把反扣上了门,劫后余生地说:“我怎么也没想到,阿玛会派你来接我们!”
车上闷热,她解开旗袍领子上的扣子,把衣服扯开,拍了拍身旁的箱子又说:“好在这一路我和约翰够低调谨慎,将药品放进了夹层里。”
说到“药品”,前座的男子下意识拉紧了车帘,“你,你先打住,这边巡视的日本兵多,咱回去再说!”
说起来,作为醇亲王的幼女,这爱新觉罗.韫娴虽然年少,却也长得一副娇俏的眉眼。
上了车,头上的法兰西帽子摘下来,一头乌黑长发顺势倾下,额前的美人尖衬着雪白的面孔,如花般精致美丽。
她透过后视镜看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兄长,“说起来,父亲真不打算跟大哥去满洲里吗?”
后视镜中的年轻男子嘴角下撇,表情古怪,“他说过,他不会去。”
少女年纪不大,但自幼长在深宫,也深谙其中门道。看他的神情,感觉隐隐不妥,她皱了皱眉,把那丝不妥抛开,又问,“二哥呢?二哥还好吗,自我去不列颠后,他可从不给我写信……”
年轻男人嘴角苦笑依然,“额娘去后,他少有再和人交心,不光是你,连我和阿玛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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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轿车再驶过朝阳门大街后,在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府前停下。少女刚下车,抬头时就是一怔,缓过神来,才看清了面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子,她有一条细细的弯眉,皮肤白得透明,一双眼睛却幽深漆黑,瞳仁里可照得见自己的影子。
她穿着正统满族服饰,湖州的缎子配祖母绿耳坠,只是脖子上围着雪貂毛围脖,衬得脸上带了几分病态。
“这是你新进门的二嫂,嵯峨浩。”三哥上前介绍说。
自长兄退位之后,清族式微,甚至不惜背上“卖国”的骂名与日本人皇族联姻。对于二哥的婚事,她在不列颠时就已听闻,虽说她骨子里厌恶这群侵略者,但也深知不能将国破家亡的仇恨都归结到一个远嫁过来的弱女子身上。
自古以来,女人都是政治的牺牲品。对于她这位远嫁过来的日本嫂嫂,她不好评价什么,只用下最时兴的贴面礼同她问了好。
女子怔了怔,似乎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情况,看了三弟溥任一眼,才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她说:“满、满,欢迎回家……”
满满是金韫娴的乳名,自她七岁起,家中就少有人再叫了,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满肚子的疑惑使少女愣神,而眼前的女子只羞怯地抬头朝她望了一眼,就把眼眸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