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1 / 4页)
19
三年后,一纸加急任命书传至青州。
沈家大宅内,沈一鹭望着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的“渝州”,微微笑了下,贺子君,这一次我来,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了!
渝州城近日风声鹤唳,而这一系列事情的发酵,根本叫人措手不及,先是上缴朝廷的粮秣迟迟不达标,细察之下才发现是稻田锐减,大半稻农让人煽动着改种了桑树。可眼瞅着马上就秋收了,稻田里没了金灿灿的稻谷,反是一棵棵青叶尚存的桑苗。
这丰收的季节里,稻农们却眼睁睁看着自家陈粮越来越少,当最后一米筒下去,舀上来不足半筒的米时,渝州城里半数稻农慌了,个个闹将起来,一路闹到奉命收粮的京官跟前,这么多人要饭吃,没了粮怕是要成了为祸四方的流寇,此事非同小可,那京官哪里瞒,一纸奏折上达天听!
当今也是雷霆手段,短短半月前任知府一朝让人扒了官服,其下官员们更是该抓的抓该砍的砍,青石砖上血迹暗得发黑,而牵扯其中的商人更是不知凡几……这当口,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望着这新上任的渝州知府!
沈一鹭赴任十分低调,跟三年前别无二致,一身藏青布衣,一个灰扑扑的包裹便是她全部家当了,当她扣开知府宅邸的大门时,若非及时祭出文书,她这穷酸样差点让人给轰出去!
这般不走寻常路,即便消息再灵通,许多人也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而收到请帖的大小商贾们更时一头雾水,摸不着这新任知府的性子,又都想去探探虚实,便都按着请帖上的要求前去赴约,只是众人心底究是是何想法便无人能知了!
沈一鹭一出场,底下候着的人便是一愣,这般年轻,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怎么解决得了渝州现今的危险局势,倒是贺一泓看到是她时眼睛猛地一亮!
沈一鹭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他,等看清他身前坠着规模不小的肚子时,更是大吃一惊,不过她生性淡然,未曾表露分毫,回头吩咐人给贺一泓特地换了张高背的椅子来,才招呼众人重新落座。
席间她倒没说什么跟此次大案有关的事情,反倒和这大小商贾聊起渝州的风土人情来,悠闲的根本不像是来给他们下马威的,不少人放松了警惕,暗笑自己先前太过紧张,这新任知府不过是个没什么大用的绣花枕头罢了!
如此一来,一顿饭下来倒也宾主尽欢,临走前不少人又开始大显神通,变着法儿地给沈一鹭送礼,沈一鹭也不推脱,一一含笑收下了,叫人手捧着送去库房,那架势似足了那些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
等人都走了,贺一泓才挺着大肚子走到她跟前,笑眯眯地说:“戏演得不错,我估摸着那些家伙现在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沈一鹭目光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一扫而过,“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演戏,万一我就立志当个压榨百姓的贪官呢!”
贺一泓撑着后腰,笃定道:“贺子君还在后面大牢里呢,你要想和他当一双亡命鸳鸯,倒是可以这么试试!”
沈一鹭大笑,心道当初阴差阳错的,若非先碰见了贺子君,说不得他俩现在也成了夫妻。
“你先回去歇着吧,有情况再通知你,我现在看你这肚子有些害怕!”
哪晓得她都这样说了,贺一泓还挺着个肚子朝她逼近,嘴里更是直接嚷嚷开了,“我肚子怎么了,你以后和贺子君成亲了,他还能不给你生小孩?!而且你是不是傻啊,我留到这最后能干嘛呀,还不是叫你带我去看我妻主!”
沈一鹭挑眉,“我个私分明的很,你想走关系可不成!”
贺一泓要气死了,虽然知道沈一鹭是新任知府,但他家妻主被抓进来有大半月了,之前他一直想法儿去见她,一直没能成功,现在眼瞅能见着了,却让沈一鹭一口回绝了,他能不气吗,而正在这当口,一个极其眼熟的人影冲了过来,不是廷玉是谁!
“沈小姐,我家少爷醒了!!”
贺一泓气得肝疼,身前的大肚子跟着颤了两下,他气势如虹地指着沈一鹭大骂道:“你屁的公私分明,根本就是个假公济私的昏聩之人!”
回应他的只有沈一鹭如风般消失的背影,要不是他现在怀有身孕,一定追上去把人好好骂上一通。贺一泓挺着大肚子这么久,腰早就酸得受不了了,好在廷玉有良心,见他面有不豫,把他搀到一边坐下了,总算没有对不起他这三年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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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鹭去到里屋时,贺子君怔怔地躺着发呆,见到是她竟也不意外,反是带着一点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沈一鹭我好久没梦见你了,是不是你知道我要死了,才入我梦来见我最后一面?”
他双颊消瘦,一双桃花眼更是大而无神,他似是让这场牢狱之灾彻底催毁了精气神,沈一鹭见他这般心底又酸又痛,把搂入怀中轻拍了两下,“这么想我,当初又为什么撵我走?”
这句话好似带刺的长鞭,抽得他浑身猛地一颤,良久他才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骗了你啊,跟你有婚约的不是我,是贺一泓……而且你都看到了,我不仅没有腿,甚至连最简单的自主排泄都做不到!你恶心我,不愿娶我,是当然的,可是我不想听你亲口说那些话,我……”
贺子君情绪有些失控,他伏在沈一鹭肩头默默流着泪,大约是哭得狠了,到后来他竟不住地咳了起来,沈一鹭犹记几个时辰前把他从大牢里抱出来的样子,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力气稍大些他就会在她手里碎掉……沈一鹭听着他一声接一声的闷咳,心里难受极了,她轻轻拍着他,好一会儿他才彻底平静下来。
“子君,我没有不想娶你,更没有恶心你的意思,你当初那般绝决的叫我走……”说到这儿,沈一鹭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微笑着道:“这一回,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走了,你是我没过门的夫郎,未来的知府主君呢!”
贺子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不对,他挣扎着支起身,可瘦弱的双臂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他瘫软的身躯,只是离开半寸便又重新栽倒在沈一鹭怀中。
“真的是你?”
沈一鹭微微笑了一下,低头,然后像三年前那样轻轻吻了吻他眉心,才低声道:“对,是我,我救你来了!”
廷玉很煞风景地闯了进来,嘴上又惊又喜地叫着,“少爷,沈小姐成了咱们渝州的新知府了,咱们贺家有救了!”
贺子君神色淡淡的,垂眸敛去眼中多余的情绪,“廷玉你来扶我,沈大人仁义,顾念着三年前的那点情谊施恩于我们,我们却是要守规矩的,贺某废疾之人,大人该当敬而远之,何况……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该破例将贺某从牢中救出!”
贺子君字字句句都是要与她撇清关系,沈一鹭焉能不气,“你都病成这样了,我再不把你从大牢里救出来,你现在哪还有精神说这些话来气我!”
贺子君眸光微动,手上却执拗地用着力,几次都要翻到地上去,亏得沈一鹭眼急手快才没把他摔了,只是如此一来,沈一鹭也颇感无力,叫来廷玉接手便出了门去。
沈一鹭一走,里屋便只剩贺子君主仆二人,与方才沈一鹭在时不同,贺子君明显萎靡了下去,强打的精神随着她的离开彻底不见了!
廷玉抱着他,又是心疼又是急切,“少爷,你都在做什么呀,沈小姐心里分明还有你呀,你这样拂她心意,她要是恼了可怎么办?!”
沈一鹭深深喘了一口气,像要借此汲取力量一样,他呼拉一下揭了被子,所有的不堪与丑陋全都暴露了出来!
近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在他身上留下无可抹灭的痕迹,因为无人服侍,他便解不能,滴漏的尿液浸得他胯间的软肉红肿可怖,而痉挛发作时,两条畸形的肢体在粗糙的地面久经磨擦,已然发黑溃烂,散发着一阵阵难闻的腐烂之气!
“她这般优秀,青云直上是迟早的事,我即便昧着良心同她在一起了,也会成为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廷玉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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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从知府大人席上下来的人,后来才清楚地明白何为雷霆万钧的手段,至于绣花枕头的断言,个个想都不想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