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河谷里的巨佛(第2 / 3页)
“报告连长,这里有人!”
“人!深更半夜的,哪儿来的人?”
“不知道,好象是这里的主人。”
“胡扯,这里一直是游击队的哨所,哪儿来的主人?”
“那是不是把他们赶走?”……
“等等!在哪儿?”
“后院厨房里。”
“走!去看看。”
当我们来到后院时,厨房里亮光闪动,明如白昼。推开门,我们看到一家掸族人,正在桌前安详地吃饭,有老人、男人、妇女和孩子。他们并不再乎我们的到来,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自顾自地吃着,好象我们并不存在一样。连长刚要发话时,我突然吓出一身冷汗。忙碰碰连长低声说:
“连长,快看他们的眼睛!”这时我们都看清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当然也就看不出眼珠了,连长一下也紧张起来要拔枪,我忙止住他说:
“走吧,让他们吃饭。”
我们都怀疑自已是不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神奇得让你难以置疑,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绝不会相信那神神鬼鬼的事,但我们敢确定,我们看到了什么事。走出厨房后我再回身看时,已没有了亮光,我敢肯定,如果我们再回去,厨房里将空空如野,什么东西也没有……
这时外面河滩上刮起了大风,呼啸的狂风夹杂着泥沙,铺天盖地,飞沙走石地朝我们的哨所扑来,吹得我们东倒西歪睁不开眼……而朵嘎突然指着外面河滩上说:
“连长!快看,河滩上有人,会不会是侦察小组的人回来了!”
我们忙顶风朝前看去,隐隐约约看到有两人相互搀扶着,歪歪倒倒吃力地向哨所走来……我和朵嘎奋力迎上去,把他们拉进了哨所的平房里。在煤油灯下,我们终于看清了,果然是我们派出去的侦察小组队员。不过他们六个人中只回来了一个人,而另一个却用黑衣裹着全身,当他把头巾解开时,我们才看到是个女人。而且她长得很美丽,看上去很像傣族又像掸族,看来他们一定是走了很长的路,都显得非常疲痨,我忙给两人倒了杯水,把苞谷饼和咸菜推到二人面前,吃完东西后,这名侦察员看着连长,突然大哭起来说:
“连长,全完了。他们都死了!”
“你他妈给我振作起来好吗,别哭哭涕涕像死了老娘似的。说!是不是遇上了敌人?”
“不,没有碰到敌人,这一带全是荒滩野地,我们又向前走了十几里,再出去就是老林了,便开始往回走。突然,在老林边我们看到了一座土坯房,便悄悄摸过去,冲进房里不见一人,只有点破旧的用具,搜片了所有的屋子也找不到一点有人的痕迹。当大家坐下休息准备吃饭时,突然听到了岩温几声惨叫,便忙跑出去查看,叫声是从林子里传来的,当我们跑过去时,岩温没了影踪。也许是他放水时被野物拖走了,可我们都四处查看过了,始终找不到他,也没有发现野物来过的痕迹,只好往回走。
不知道为什么,很快我们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到处是一片沙地,就像走进了沙漠。火一样的太阳几乎把我们烤焦了,我们便沿着河谷往回走,希望能找到点水喝,就在我们前方出现一条河水时,大家拼命朝河水奔去。刚要到水边时,跑在前面的三人突然被流沙陷了进去,整个地皮不停地往下滑动,我们就象在沙土中游泳一样拼命往回划,当爬到坚实的地方时。前面三人己被流沙吞没了,剩下我和小邵只好绕过河谷往北走。当我们看到这里的山影时,天已经全黑了,又刮起了大风,远远地我们听到了有人呼救的声气,便赶了过去。只见一个老汉和他女儿被陷在沙土里,还有一头毛驴也掉进了沙坑,小邵去拉老汉不料也被拖进了沙坑,我总算把姑娘拉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回来的路,情况就是这样……”
我呆呆看着这位刚刚救出的黑衣女人,发现她除了畏缩害怕的样子外,眼睛里却射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显然是缺乏一种她应该有的悲伤。同时也让我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而这时别的战士们听到侦察员回来,还带来了一个女人,一下都跑来看热闹。并纷纷议论起这黑衣女人,吓得她不停地龟缩到墙角,蹲在地上,一对美丽的大眼,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人。连长起身,不高兴的吼道:
“怎么啦!没见过女人吗?快回去睡觉!朵嘎,把她带到隔壁空房去,暂时就让她住在那儿吧。”说完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在蔚蓝色的,和平的天空下,我们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朝野人山区走去。山路崎岖,路边的树枝不停地割划着我们已不成形的面孔,而脚下便是被我们踏进污泥中的枝叶,溅出的泥水沾满了我们全身。荒林野地里,连渺茫的呼声也没有一点。只有粗糙枯槁的灰褐色树皮,剑麻、棕榈、蕨类、七叶树。它们或是垂头丧气,或是狰狞舞爪,带着极不友好的神情,像尸体那样无力地垂趟在丛林下,从露水迷朦中,显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态。一阵阵难言的惆怅,空虚的感觉突然袭来,使我的神经难以忍受,令我全身发冷……
“我他妈的真有点受不了啦——!”我突然跪倒在地,拔出手枪,对准了我自己的太阳穴,就在我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朵嘎一下扑了过来,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了出去……
枪声引起了一阵混乱,队员们围了过来,我禁不住涌出泪水爬在地上大哭起来……朵嘎说:
“队长,你要是自杀,我也跟你一起死,我也朝他们开过枪!”
“连长,我们理解你,你是为了我们大家才不得不下令的,我们也都朝自已的人开过枪……”
“连长,你没有罪,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连长,用百十号兄弟们的性命,换了上千敌人的命,这值了!兄弟们不会怪罪你的!”国栋一下抱住我说:
“哥,我钦佩你,你是个男子汉,你不能死,你难道忍心丢下我们不管吗?”
“这他妈是在革谁的命,整天批来斗去搞窝里斗,让敌人钻了空子,能不失败吗。”
“对!我看兄弟们的死都怪上面无能。”
“我看他们死得太冤了。”……
一阵纷乱的吵杂声一下把我惊醒过来,就从这时开始,使我对战争有了新的认识。自逃亡以来,我们曾参加过一些小型战斗,但并不热衷于战争,“我从不想卷入战争,又不得不去战斗,也从不想呆在国外,更不想在碉堡里用机枪射击外人”。当我看见机枪子弹打在克钦族小伙脑门上时,血花四溅。当这些喷泉似的子弹接近那些克钦族人或廓尔喀人的时候,他们开始倒下。很快的,一具具尸体躺成一片。当所有的克钦族人或廓尔喀人,趴下开始还击”,我们却射击了整整9个小时,用光了几千发子弹,尸体的鲜血染红了土地、野草或石头。我们打完了所有的机枪子弹,又用步枪冲锋枪继续射击,接着又打光了另外几百发步枪子弹,或冲锋枪子弹。可能造成了他们约一千人的伤亡,我并不知道我们到底打死了多少人,这实再太可怕了,想象一下都会让我们作呕。我们几乎消灭了一个营的进攻部队,周围的地上、树上都染红了,我听见老缅指挥官在后面歇斯底里的喊叫!“冲冲冲,后退就是死路一条”。那时他们跑也跑不快了,他们的前进道路已堆满了尸体。这完全在于他们没有掩护。或政府军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从这一刻起,金三角的战争中很少有俘虏……
当我清醒过来后,马上想到我的责任时便说:
“记住,战争中,真理是如此地宝贵,以至于使得我们要用谎言来保护它。”
当我们赶上营部时,己经是第三天早上在一个叫孟杯的小村寨,这里风景秀美,四周都是丛林。寨子一角有一排铁皮房子,是游击队以前举事时的据点,令人想不到的是,不几年,曾经辉煌一时,打出一派大好形势的游击队,又退回到了起点上。而此时的一营包括我们在内,只剩下了三百多人,跟一个大点的土匪窝差不多,剩下的知青也就那么几个人了。好在刚走进寨子,便碰到前来迎接我们的志朋和卫生员王昆生等知青,大伙几乎抱在一起同贺生死离别之情,但谁都回避不谈,人人都想知道的一个事实。今后该如何办……
整肃的结果是军事上失利,根据地遭到破坏,许多领导人牺牲或下落不明,有的甚致背叛了革命,投到了政府军的怀抱。而金三角的群众并未发动起来,他们宁愿为土司干,也不肯站在革命一边。内部由于诸多克观因素和文化视野的差异,知青与当地游击队员关系越来越紧张,游击队的日子也越来越艰苦难熬了。营部为了应对眼前的困难,又一次进行了缩编,也许是为了防止知青们的哗变,我们被分别编到各排。我到二连担任副连长,而实际编制人数还不过一个加强排。而一排下又派去了一个对高谈阔论知青,怀有天然敌意的瓦族岩蒙担任排长,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雨季一过,政府军并未让游击队有过多的喘息之机,立即开始了旱季大扫荡行动。很快萨尔温江流域一带的各重要据点,全落入政府军手中。游击队除了老林边缘的几个村寨,已再无退路。为防止政府军突袭孟杯,我和国栋所在的两个排,被分别派往巴姆和帕海两个隘口防守,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清晨我们二连赶到了帕海。
帕海并非是什么山巅隘口,而是两山之间河谷中的一小块平坝,平坝里全是荒滩乱石,没人居住,当我们进入河谷后,我惊呆了:
峡谷南侧一堵约莫三公里的悬崖。崖上满布着洞穴,笔直的正面则镶嵌入一座大佛像,右侧一公里处则另有一处稍微小的佛像。如果以著名的敦煌千佛洞来形容此地,此处在极盛时期,至少有十倍敦煌的规模。随著阳光的位置,整个岩壁竟会出现不同的色泽变化:清晨呈现出灰赭色,与谷中河滩的土黄色相搭和。然後,阳光出现,岩壁由灰开始温暖泛红,正午时分,则是强烈的金色与咖啡色,几乎令人无法正视,日落後又逐渐成为淡紫色,与天空的馀晖相搭和。两座大佛像,上千个洞穴的佛龕,自然界的神奇加上山脉的浑厚庄严。我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这里简直成了神仙在的地方!”朵嘎忙回应说
“我听阿爷说过有个神仙谷,也许就是这里,这是神仙在的乐园。”不料却听到连长不满地说:
“雕像的存在只不过为人们提供了其他崇拜的偶像,是对革命者的侮辱。这些造像立在那里受人尊敬是错误的,必须摧毁,使之现在和将来都不再成为崇拜对象。”而我也毫不客气地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