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陌生电话(第1 / 1页)
雷同接手永和街快递快半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是一个女孩打来的。她说她被人骗了,她在网上购了一个假货,用四川口音嗲声嗲气地说了半天,我几乎一句都没听懂。起初,我以为她打错了电话,所以对她爱答不理的,很不耐烦,而且还把电话挂断了,但紧接着她又打过来,依然很着急似的,用四川话跟我讲。但当她说她是运输业大学的学生时,我才给予了重视,因为学校是我的派件区域,无论如何都与我有关。
“什么事呢?”我冷冷地问她,那之前,她已经滔滔不绝说了很多事。
于是她又滔滔不绝讲了起来。期间,我大概只听准了两个关键词,即闲鱼和相机。
当她清清楚楚地报出了我们网点的物流单号时,我才下意识着了慌,心想,那不仅和我有关,而且,弄不好还会背上投诉官司。
“噢!你好,你好,”我说,“麻烦您能再详细说一下吗?用普通话。”我的态度陡然一转,脾气一下变得相当柔软,心切的就像吴青春曾说的,一瞬间可以大方到帮客户舔屁股,而且,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客户看,恨不能自刎,以明对客户的绝对的忠志。
那女生又很耐心地重述一遍。
“是这样的,我在闲鱼上买了一个相机,被人骗了,那人骗了我一共价值三千元的东西——是相机,三千元。我有交易记录。我收到她的东西后,发现是假的,但她在网上给我提供的图片是真的,而且,当时还拍了寄件视频给我;然后我查到她给我寄件时所用的名字和号码,都与她发给我的不一样,一个是空号,一个是别人的号码,都打不通。她现在又把我拉黑了。我现在联系不到她,而且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你们网点寄的快递;我拨打那个网点的座机,电话一直提示说是空号,然后我想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你们网点老板的电话。我知道这是你们公司的,真的特别要紧,真的,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好吗?”
显然,那是一笔明显的快递诈骗。吴青春曾跟我讲过,她在几年前就遭过那么一回。当时她像往常一样,派送了一个品名上写着电子产品的件,奇怪的是,收件人要当面拆箱验货,那在平常是很鲜见的——确实很鲜见。要知道,平常往往都是,收件人看包裹外包装没烂,基本看都不看一眼,随便签了字就拿货走人。而那个货,结果蹊跷了,收件人一验货就当场拒收,简直在她面前,血淋淋地上演了一出非常正规的签收好戏。
于是,很快她就被发件方投诉了,是投诉在内网系统里面的,当然完全可以打电话投诉的。投诉内网系统的最大区别,在于投诉人是发件公司,而非客户;另外还可以帮总部减少一次对外布公的‘机会’。投诉原因是,发件人在闲鱼网上购得一款二手小米手机,价值一千多元。收件人收到包裹以后,当着快递员的面拆箱验货,发现内物为一款杂牌模型机。最终,不消说,吴青春为那件货赔了一千多。原则是,谁派件谁负责。
为此,她曾愤愤不平,跑去公司跟宣白不拔大闹——其实也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她指天起誓说不是她的责任,她是清白的,她是冤枉的,老天爷有眼,她绝不是那号人,但最终屁事不顶。宣白不拔那时对她爱理不理。于是她就急了,在那两口子面前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她说,“你们就只知道白拿我们的钱,从不知道管事。”因为那时,白不拔叫她打电话去跟总部反映情况,而宣不拔像蜗牛一样,蜷在椅子上玩着手机,始终都未吭一声。白不拔一听,一下就怒了,说,“这快递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可以走人,我没强迫你。”于是,我猜她那时一下就不着急了,而且,也可能连已然赔出去的一千多元都不再觉得疼惜了,甚至还觉得那两个龟儿子没强迫她走都是万幸。当然,那都是后话。
无论如何,那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吴青春说后来她就知道了,因为那时她的一个同行兄弟也遭过一回,形式和内容一模一样,都是模型机,都是经过了完美的开箱验货流程——拒收——投诉。她说,那是收件人与寄件人沆瀣一气,以酬金的诱惑,串通好一家快递公司的负责人,然后在包裹上做手脚,网上卖的是真货,快递邮寄的却是假货。收件人收到包裹以后,只需按部就班地进行一次完美的签收流程,之后名正言顺地投诉派件网点,然后轻而易举地拿到一笔不菲的赔偿款。而这所有一切,无疑都建立在快递员害怕投诉的基石上。当然,你可能会问我怎么不报警处理?老实说,报警等于浪费口水,浪费时间,那是吴青春的经验之谈。而我也相信,你一旦做起快递来,就压根儿没有时间,而且,警察也不会因为你赔了一千多元而重视你。再说,一千多元距离立案还差一大截,不是么?
“从此以后,我只要见有人寄递闲鱼等二手平台上的东西,我都一律不收,打死都不收,即使客户同意保价也不行。”吴青春最后总结道。
挂断电话以后,那女生又不放心似的,编辑了一条短信,把她所说的话发给我。我反复琢磨着那女生的话。心里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儿,假如说那正是吴青春所遭遇的快递诈骗案的话,因何收件人却不是一伙的,难道那女生是诈骗团伙中的一员?显然,并非如此。但假如说不像是诈骗的话,却又被那女生说的像是诈骗的一样,而且,字里行间都无不充斥着一种事发现场的错觉,就好像她正在血淋淋地向我指控哪个具体的人一样。当然,我发现那件事本身就有个疑点,那便是,寄件站点负责人是‘鸡鸡’;没错,那女生电话里的意思正想让我帮她联系‘鸡鸡’;其次,派件网点则归属于河北省哪个小站点的,而客户却又是运输业大学的学生,但真是那学生的话,我想她大可以骑自行车去跟卖家当面交易,而且,距离还不到三公里的路程,通过快递无不显得多余而取巧。
......那还能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人干的?的确,很伤脑筋。
然而,当我在电脑上查询了那物流单号以后,才发现,原来那件货只在‘鸡鸡’那里做了揽件扫描,之后便没了下文,而且已经是头一天的事了。我于是不再心慌。
随即,我很快把那条短信转发给了‘鸡鸡’。当然,我也并未怀疑过他会和发件人沆瀣一气,串通好来诬陷我,但也绝非不可。于是,过了一会,我就收到了‘鸡鸡’的回复,他说,“搞啥子名堂哦?”我刚要短信回他说是诈骗时,他急得已经把电话给我打过来了,他厉声戾气地说,“哪个人找我?”我说是我学校里的一个女生。
“物流单号多少?”
我报给了他。
“呃......”
他稍事踟蹰,终于想起来,是一个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寄件时说是因为感冒带了口罩,具体面相他无由得知,只知道眼睛很大,额头有一颗黑痣。一开始他还误以为她是一个年轻人,但看到头上生了许多白发,手指也颇为粗糙,于是他断定她已有四五十岁了。在早班件回来的时候,那人在他店子里寄了一个相机。当然,也实名制登记过。登记时她也出示了身份证,但后来去公安局里查无此人,于是那时确定了那是假证。要不就是,她写身份证号时,故意错写了其中几位,而那错写的几位数谁又会在乎呢?再说,即使知道客户错写了,想必他也不会去跟客人计较,而那时客户能主动出示身份证,对他来说都已经很给颜面了,况且他也只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实际并未有任何意义。
于是‘鸡鸡’得出的结论是:那人是个妖怪。
那时一贯喜欢嗲声嗲气的‘鸡鸡’,态度陡然一转,变得十分严肃,他像小孩一样问我如何处理,因为他知道那个可恶的卖家一定不会退让,而且客户也更不会。当然,我那时也毫无头绪,心里想,那么高的价格,赔当然不是,不赔当然也不是,于是就闪烁其词道,“看起来像是诈骗。”
“可是物流信息都没再更新,你却说收件人是你们学校的,这什么逻辑!”
“就是,什么逻辑,搞不清楚。”
随即,‘鸡鸡’就开着他的三轮车跑来我店子里,那天他表现的很是镇定,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江湖老大哥。
我记得,那天没过多久,催命鬼小温就把投诉工单发到聊天群里去,并特意强调‘鸡鸡’,务必及时处理。我猜那时‘鸡鸡’心慌了,因为他开始在群里跟催命鬼小温打起了口水仗,他说那东西不是他搞掉的,说催命鬼小温着急就叫她自个去处理,他一概不管云云。然后,催命鬼小温就叫他搞清楚身份,掂量着把他的位置摆端正。
如此,俩人骂了一会,不但没有停下来,反倒是越骂越高了。‘鸡鸡’咒她是个苦逼的打工的,咒她有本事去当老板,骂她是婊子,是妓女等等;然后,催命鬼小温就回骂他,说他娘娘腔,说他是粪堆,是垃圾,还着到痛处揭他的短,说他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因为他老婆在几年前跟别的男人跑了,到现在还没消息。
总之,无论他们在群里面怎么互喷对骂,无疑都是在表演给宣白不拔看,同时也对他们的人格和良心等方面都是一种很苛刻的考验。于是,之后我猜白不拔依然会用她那句‘快递你不想做的话滚蛋,会有人来做,没人强迫你’的风凉话来压制‘鸡鸡’。而‘鸡鸡’对那句话几乎是百依百顺,完全上不来一点脾气。
催命鬼小温被‘鸡鸡’一顿暴辱后,也不再提醒他在一个小时之内处理完结单等事宜了。很快的,一个小时过去了,‘鸡鸡’依然愣在我店子里没走,也没说他要怎么处理那件货。
中午大家准备去拉中班件时,白不拔急得把电话打过来问我,‘鸡鸡’有没有在我铺子上。我掉过脸去看‘鸡鸡’,‘鸡鸡’也看看我,然后同意了。于是,我跟白不拔说他在。白不拔一听,即刻要求我把电话拿给他。他接过去,在我面前挺起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浪荡样子,说,“要干嘛!”
我不知白不拔说了什么。‘鸡鸡’接着就大言不惭地说那件货不是他的责任,他不管云云。白不拔接着又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阵子,显然她是有耐心的,即是说,并非‘鸡鸡’想走就走,并非她随时都能离开他,并非她的快递所有人都愿意做。
于是,‘鸡鸡’听了她的话以后,转瞬就很快活地跑去公司分货了。
后来仅隔一天,那件货的最终结果被催命鬼小温发到了聊天群里面。那时我们大家都知道,‘鸡鸡’被总部罚了一千元,还一分不少地赔了三千元。我相信,那时催命鬼小温心里一定乐开了花,她比我们所有人看到那样的消息以后都振奋、都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