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奇怪的嗷嗷声（第1 / 2页）
事情是这样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去店子里上班，路过食堂楼的拐角处时，我看到母亲在跟表哥切切私语地说着什么，表哥微垂着头。于是我好奇凑上前去听。
“......还怪咧，得多不够，你想要多少哩？你撒泡尿把你自己照度照度，没看看你是谁？你自己动作慢不说，还嫌这个，嫌那个的......”
母亲最后总结道，“这娃不知好歹。”
事实上，起先我胡思乱想，还以为是表哥没去公司拉货来着，但回头我就看到了三轮车，车子正停放在花台旁侧的空地上，后门已经打开，地上已经有一堆货被卸下来。于是我打消了那个疑念。但转而又疑心起理货的人，心想着，倘若不抓紧时间理，再拖拖拉拉一会，恐怕学生就要下课了。
我正着急地想着时，小强突然从店子里出来了，他两手空空，脸上无精打采，一瘸一拐地走到包裹堆前，似乎在考虑什么似地考虑了一会，然后懒洋洋地抱起两个货，慢悠悠地启动双腿，然后，又一瘸一拐着朝店子里走去。那动作始终缓而不急，看着真叫你着急！
“你拾快点嘛！我手里都没货了。”小肖跟着大吼了一声。
于是我没再多想，径直上前去问表哥，“早上的货刚回来的吗？”
表哥回头觑我一眼，然后，想起似地说，“货回来有一会功夫了。”表哥表现的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我猜他还有话想说。他一般都是这样的，喜欢把心事放在心上，在告诉你之前又挂在脸上。
母亲这时把脸掉转向我，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你昨天给小强说了什么话，他一大早来到店子里，又是摔板凳，又是踢包裹的，一早上都板着一张臭脸，好像谁把他哪里得罪了一样，我嘴巴还没抬一下，他倒还反过来顶撞我......”
“其实，不是那样的，小强可能嫌给他的工资少了。”表哥说。
“那你还想要多少？”母亲又激动起来，“动作慢得跟蜗牛一样，本来都不打算要你，如果不看你是个残疾人......”
“其实，是这样的，”表哥忙解释道，“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小强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可是我又那么的一想，他都一个大人了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去寻死吗？所以我就没管他。”
我表哥的意思是，那天晚上小强在一个废弃的停车场过了一夜，因为他第二天上班时看到了他，那时他像个乞丐一样躺倒在杂草堆里睡着了。
“昨天晚上下班以后，我和小强走在一块的，那时我就发觉他有点儿不对劲，因为他走路时两腿瘸得厉害，比平时都严重，而且精神看起来恍恍惚惚的，像脑子哪里不正常了一样。”
我和母亲这时就都没再插话，直呆呆地看着表哥严肃的脸。
“一路上，我们走着走着，小强突然不知怎么的，就拐到一边去了，那里是停车场，我以为他又要去逮那只流浪狗了，或是前去挑逗一下什么的，因为他几天以前就故意追着它跑来着，所以没等他，继续往回走。可是走了好一会，回头发现他还没跟上来，于是下意识地原地等了他一会，因为那时天太黑，我没看到他具体在干什么，但接着不一会，我就听到他在那里鬼哭狼嚎起来......”
表哥说的大概正是那种声音，那时，我始终没给他说我当时也听到了，直到后来也没有。
“那声音简直就像他爹妈死了一样，开始还把我吓了一跳，但后来我就被他的连连不断的哭丧声，弄得莫名的难过起来，于是我只好又返回去看他，结果他一看到我时就又不哭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什么也不说，只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照例什么也不说。那是不是工资少的原因？我最后问他，然后他就消停下来了。当然，我也猜到可能是工资少的原因......”
“最后你没带他一起回去吗？”母亲说。
“没有，”表哥说，“当时我还叫了他的，他说他独自想静一静，我一听他说的话，顿时就想笑，但忍住没笑，我心想：那么粗鲁的一个人！还想静一静？于是，我就跟他说回去了再‘静’不迟。他说他不回去，只想在那里静。当他开始跟我说上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有希望了，便接着对他说，你回去一样可以静，只要一关灯，眼睛一闭，就能静一晚上。当然，我是开玩笑说的，想逗他笑一下，我知道，如果他笑了，就不会再强了，也就什么都好了。可是最后都没用，他非但没有好，反倒大声地哭丧起来，于是我只好自己回去了，当然，那时候我都等了他快一个小时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表哥说罢，母亲再没问他什么，开始把头弯下去看地上。那时我突然想说点什么，但转念又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只好沉默起来。表哥接着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我，最后也没再说话。随即，母亲就想起似地提醒我们，说时候不早了，该理货去了。
我回到店子里，小强看到我了，却没再跟我打招呼，几乎头也不抬一下，默默地拾着地上的货。我知道，他平素里都要跟我打招呼的，即使嘴上不说出来，脸上也要说出来——他总是笑嘻嘻的，把一副憨厚的笑挂在脸上，叫你过目不忘。
于是在后来的几天时间里，他都闷闷不乐的，有时候还像小孩一样给你撒一撒气，譬如送货去的时候，他总要在你面前，故意把三轮车轰然地启动一下，以至连人带车子整个像飞一样冲出去；而早早地出去以后，几乎一整个下午就都不再回来，直等到店子里大忙过后，他才悠然悠然地赶回来。而你也不能在他面前说什么，你好心叫他开车时启动慢一点，他就以为你只疼惜你的车子，以为你对他有什么特别意见。当然，谁都知道那么猛然地启动，不仅会伤及车子，而且还相当危险，假使前方有人的话，你连踩刹车的时间都没有，而一旦出个什么危险事故的话，到头来责任恐怕都是由你来承担了，因为公司和总部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他们跟你把那种关系撇的像爷和孙子一样的开，当要榨取你的血汗钱的时候，却什么都跟你有关了。
此外，你也不能说他每天回来的晚，你一说，他可能下一次回来的更晚。总之，他分明就是因为工资的事，暗地里跟你作对。而你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只好一忍再忍，或假装没看到、心里不烦恼。
于是，终于有一天，我脑海里再度浮现出转手永和街快递的想法来。那个时候，当我把那件事告诉给小强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高兴，倒更显得闷闷不乐了。当然，那时我就想，假使成功转手永和街快递的话，小强就不会再因为送货太慢而很晚才能下班，也不会再担心那些人的恶意投诉，不会再给那些人枉赔一分钱，也不会再被总部罚款什么的了。当然我那时只是那么的一想，后来回头再一想，才发现是有道理的——因为那时候，小强也只能是呆在店子里的；而那时候，即使小强不呆在店子里，他的存在对我原本也是无可无不可的。
转手永和街的想法几经辗转，到了现在，终于像一幅素描画的轮廓一样有了它新的雏形，并且信心坚定。这在那时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因为那时候在大家的观念中几乎没有转手快递的那个说法，而且，在宣白不拔那里也只是异想天开，纯属异想，百害而无一利。